第十六章 云雨
年关已至,大年自腊月初一就已开始预热,街市上一天比一天热闹,一天比一天红火,街铺上各种赏心悦目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花生、瓜子、玉米花儿……各种炒货炒完一锅又一锅,卖年货的小贩走街串巷,吆喝叫卖,自卖自夸,买年货的人家满面喜色,讨价还价,此起彼伏。
羽落举着一支捏得栩栩如生的齐天大圣小面人,跟在十六后面缓缓穿梭在欢声笑语的人群中,她十分想要和十六并肩走路说笑话,可是,自买完面人,十六身上就散发的强大冷意让她不能熟视无睹,只能心有顾虑地低头默默想着,十六这到底是怎么了?刚才还饶有兴趣地带她出来逛逛,怎么一出来就毫无兴致了呢?
走至城中石桥处,十六终于转过身来看向羽落,旁边商铺的烛光细碎地洒在那一身白衣上,瞬间变得活跃起来,似繁花轻舞,飞絮摇曳,羽落正盯着十六想得旁若无人,一时之间痴痴的目光无处闪躲,只觉颊上飞起一抹羞红,面露窘态,转身向河边走去,不自然地夸赞:“快看,河里的花灯多好看!”
流水淙淙,各式各样的花灯漂流在河面上,花灯中红色居多,似红莲般,在良宵中璀璨绽放。
“快过年了,你想回梨花岛吗?”十六的声音自背后轻轻传来,萦绕着淡淡的惆怅,羽落一惊,转身与十六凝眸对视,十六用温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听闻梨花岛阁主商逝与其夫人并不和睦,商逝一直在寻找下落不明的小师妹,我想,”十六一顿,眸色已是毫无波澜,“不如团圆相聚,终成眷属指日可待。”
羽落听完,安静地垂下头,明眸里影影绰绰,悄然转身,低声叹息,望着河面上的花灯不言不语,眉眼间绵绵不绝的哀怨,仿佛丝丝缕缕都是经年的相思。
良久,羽落眨巴眨巴眼睛,扬起脸微微轻笑,似是落寞,似是释然,转身细声咕哝:“可是,我还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坏师兄没找到,他也很重要啊。”
“徵辰?”十六眸光一亮,语气里带着急切。
羽落点点头,眼中隐有担忧。
“你很想见他?”十六又问。
羽落又点了点头,并不掩饰自己迫切想要见到徵辰的心思,问十六:“你可知晓他的踪迹?”
“知晓。”十六回答,“但他并不想见你。”
羽落哑了半晌,不可思议地问道:“为何?”
十六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笑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慢条斯理地说:“不想见就是不想见,哪有那么多为何?”
羽落一脸呆滞,惊呼道:“你真见过徵辰?这语气真像他,他经常一副痞里痞气的不正经样子,哈哈哈……”说罢,明朗一笑,笑声荡漾在风中,透着愉悦。
十六神情一肃,轻咳几声,宠溺地望着羽落笑得前仰后合。
过了石桥便是烟花巷风月场,羽落兴冲冲地继续往前走,绚丽的灯光华美似锦,流光溢彩,游走在街上的姑娘们肤如凝脂,白里透红,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逢场作戏揉捏出来的娇媚无骨入木三分,与醉醺醺的公子哥儿们说说笑笑,热火朝天,难免会让人生出些遐想。
可是,羽落并不忌讳,不回避,若不是羽落的女装打扮,说她是来这里寻花问柳的败家公子也未尝不可。
十六眉毛一扬,面露不悦,轻移几步,无声无息替阻挡接二连三伸向羽落腰间的咸猪手。但是,由于咸猪手逐渐增多,最终十六忍无可忍,霍然将羽落揽入怀中,怒目而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断了刚刚准备伸向羽落肩头的手臂,一声惨叫响彻整条街市。
羽落先是被十六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又被惨叫惊了一下,整个人进入防备状态,抽出藏于内袖的匕首,挣脱十六的怀抱,脚步如飞地挡在十六身前,干脆利落地将那一断臂男子按在地上,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男子的同伴被吓得屁滚尿流,腿软了又软,趴着向前逃去,边逃边喊:“杀人了!杀人了!”
羽落扬手挥袖,杀气直奔逃跑男子的心口而去。说时迟那时快,十六全力一跃,伸手一推,还没站起来的男子又是一个趔趄,刀刃贴着他的胸膛飞过,直挺挺地刺入朱雀楼门前的木桩。
目睹同伴险些一命呜呼的断臂男子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羽落讶然,蹙眉思忖,这俩人没武功!
羽落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把十六惊了又惊,无可奈何地笑道:“他们不过是贪恋十七姑娘的花容月貌,何必痛下杀手呢?”
羽落听罢,望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欲哭无泪,脸一路红到耳根子,小声朝着十六嘟囔:“那你折断人家手臂做什么?我还以为又有人来追杀我了,若如此,连累了你就不好了,当然要保护你啊。”
十六心中一凛,眼内思绪重重,满脸寒气笼罩,沉声说:“有我在此,不必如此草木皆兵,我会护你周全。”
羽落目光灼灼,十分感动,想要说些什么,还未开口,却被朱雀楼里蜂拥而出的人群所打断,“哎哟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尖锐泼辣的嗓音伴着一阵胭脂水粉味迎面袭来,朱雀楼老鸨拨开围拥着的人群,夸张地惊喊道,“谁这么大胆在我朱雀楼门前杀人!来人呐,给我捆到官府去!”
“是!”一群彪形大汉应着便动起了手,羽落作势也要大干一场。
“哎呀!”老鸨又是一阵惊呼,伸手阻止了那群大汉,“慢着!”然后笑盈盈地拥到十六身边,抬起手便用手绢在十六的小臂上轻轻一拍,谄媚道,“这不是十六公子嘛,好久没来了啊,听闻金屋藏娇,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啊,让公子都忘了朱雀楼姑娘们了,我们呐,”说着将身子向十六倾了倾,捂嘴笑道,“想死您了。”尾音向上一扬,生怕别人听不见。
十六不动声色地与老鸨保持距离,脸上挂上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翩翩施礼,谦逊地回道:“吴妈妈,好久不见,今日之事纯属误会,是我惊扰了大家的雅兴,各位酒水算我账上。”
“哟,十六公子好大手笔。”吴妈妈瞟了一眼羽落,只见这位姑娘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十六,她眼睛骨碌一转,瞬间了然,继而更加热情地往十六身边凑了凑,笑着说,“十六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来我们朱雀楼里喝喝茶,听听曲,我们新来的姑娘可是个个儿明艳动人,如花似玉呢。”
十六将羽落往身边拉了一拉,笑意从唇边掠开,眼神里透着宠爱,柔情似水地说:“我已有佳人相伴,就不劳烦朱雀楼的姑娘们了。”
视线与十六交错,羽落瞬间明白十六需要她的时候到了,瞬间兴奋起来,抬头挺胸收腹,小鸟依人地偎在十六身边,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展颜而笑,掩嘴娇羞与十六轻语,分明是在宣扬自己的主权,众人这才又将目光看向羽落。
只见佳人一身素衣,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娴静温婉,我见犹怜,所谓伊人,清丽无双。
一个翩翩公子,一个曼妙少女,一双璧人,果真绝配。
“十六,不如我们进去坐坐?”羽落面上温婉如玉,小声与十六耳语。
以前出岛做任务时,就极想极想进这烟花柳巷,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温柔乡,竟让世间许多男子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可是,每次快要进去的时候都被徵辰给拖走了,十分扫兴。
十六沉吟一瞬,脸色平静无波,温柔地将羽落耳边滑落的碎发拢了拢,从牙缝里缓缓蹦出几个字:“如此……不好。”
羽落不反驳也不失落,莞尔一笑,扬声说道:“不早了,回家吧。”
十六一怔,眸子里升起点点星光,如梦如幻,神情激动,纵声大笑道:“好,我们回家。”说罢,便握起羽落的手,在众目睽睽下大步流星回府去,全然不顾还躺在地上的断臂男子和他惊魂未定的同伴。
“哎哟喂!十六公子这就走了,可别忘了咱家姑娘,再来啊。”吴妈妈高声欢送,目送一双璧人渐远,脸上笑得贼兮兮的……
走到稍稍偏僻的街道,羽落目光炯炯,兴高采烈地问:“你以前经常去那里?竟和那老鸨如此之熟,下次不用管我,你可以去的,可以去的,哈哈……”
十六望着羽落,眉梢眼角隐有笑意,加大力道握了握攥在手里的小手,反问道:“十七姑娘为何总是一意孤行地想要闯入青楼里呢?莫非……”十六挑眉,上下扫了一眼羽落,似是无奈地撇了撇嘴,盯着羽落继续说,“若要了解男女情事,是需事必躬亲,若姑娘不嫌弃,在下倒是愿意和十七姑娘一道……”十六面色如常,微微顿住片刻,唇边带有玩味的笑意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认真地往下说,“一道春宵良夜共赴云雨之巅。”
羽落杏眼圆瞪,瞳孔收缩,脸颊绯红,哑口无言,胸口一起一伏,像一头气鼓鼓的小兽。
十六竟依旧是一脸认真,似是在等待羽落的答案。
“你……我……我……你……”羽落支吾半晌也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好气好气!一向儒雅的十六怎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十六噗嗤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微光闪动,目眩神迷,水月镜像铺天盖地袭来,眼笑眉飞,潇洒欢声,依稀少年。
“十六,你笑起来真像徵辰……”羽落平静地说,不由得悲从心起,嘴角扯出一抹讥笑,“我怎么总是能想到他这个叛徒……”
十六面色煞白,慢慢松开羽落的手,一双眸子汹涌着骇人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