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奴
【美】亚瑟·B·瑞福 作
蒙 钧 译
肯尼迪和我掷硬币决定到底是去看一场滑稽歌剧还是出去散步,尽情享受一下春夜馥郁的空气。结果歌剧赢了。我们刚要就到哪儿去看这个关键问题展开争论,门铃响了,——这个信号明确表明某家剧院的票房将因此而损失四块钱。
克雷格把门打开,进来的是一对惶恐不安的中年夫妇。在这两个访客当中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那个女的,因为她苍白的脸上那一道道伤心的皱纹可以说已经很深了;她那种紧张的神态也让我万分好奇,虽然要掩饰我在注意她的事实也是一桩很别扭的事。不过,随着那位男士递过来一张印有乔治·吉尔伯特名字的名片和一张副警长奥康纳潦草写成的短笺,我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吉尔伯特先生和吉尔伯特女士想就他们的女儿乔吉特神秘失踪一事向你们咨询。我想我没必要多说什么只要向你提一下“失踪者小队”已彻底走入死胡同就足以引发你的兴趣。
奥康纳
“哼,”肯尼迪说,“‘失踪者小队’走进死胡同没什么好奇怪的,至少眼下是这样。”
“那就是说您知道我们的女儿奇……颇为奇怪的……离去这件事儿了?”吉尔伯特先生焦急地朝肯尼迪的脸瞄了一眼,问道。他用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免得他妻子听到他实话实说会觉得刺耳。
“的确。没错。”肯尼迪点点头,带着明显的同情说道,“真的,报纸上的报道大部分我都读过了。让我来介绍一下我的朋友詹姆逊先生。瓦尔特,你应该还记得咱们今天早晨不是还讨论过乔吉特·吉尔伯特这个案子来吗?”
我自然记得。在我把这个故事继续讲下去之前或许我至少应该把早晨出刊的《星报》上的文章中比较重要的段落引用一下。正是这些段落引发了我们的讨论。那篇文章的标题是《自我意识丧失以后》。此文以报道吉尔伯特案件为主,附带引述了多个病例。这些病例中的患者最后都随着记忆的恢复而痊愈。文中这样写道:
像乔吉特·吉尔伯特这一类的离奇失踪案给公众敲响了警钟,也给警察出了难题。这类失踪案都是突然发生的,看不出意欲何为,也难以解释,很多地方都和吉尔伯特小姐的案情相似。
除了贪污、勒索等犯罪行为造成的失踪,还有大量记录在案的失踪并无明显的动机或理由,亦无损于失踪者之清誉。调查后可发现这类失踪案中有一小部分涉及到暴力,其余多为自残型躁狂症造成的牺牲品,或早或晚会有线索浮出水面,因为死者通常比生者更容易被发现。而剩下的一小部分失踪案经过仔细查证后表明,失踪者都是某种突然发生的记忆彻底丧失造成的牺牲品。
这种记忆的断裂是失语症的一类,通常称之为失忆症。记忆交替丧失和恢复,因而造成一种交替型自我。精神病研究者和心理学家报告过许多交替型自我的病案。专家们对这些病案所暴露出来的奇特的精神现象进行了大量研究,但没有人能拿出一个最终的、明确的、令人信服的解释。这些病案并非总是关联着失踪案,但那种不是非卧床不可的失忆症则有可能导致这样的后果。这种病人会突然丧失对自我身份和自己的过去的意识,不知去向,没有留下任何踪迹或线索。目前引起公众注意的这个案子就属于这种类型。
后面罗列了十几件这一类颇有戏剧性的案子。这些案子的当事人都是先彻底消失过了几天或几年之后又突然“醒转”,恢复了原初的自我,人也回来了,被截断的人格之链又被接续起来。
对于肯尼迪的问话我刚要回答说那个话题我记得很清楚,却见吉尔伯特先生浓密的眉毛下面射出来疑惑的眼光,先瞥了我一眼,又迅即转向肯尼迪。
他问道:“您的结论是什么,——您怎么看这个案子?这是失语症或失忆症吗?或是大夫给它起的随便什么名字?依您看,她现在是不是正游荡在某个地方,无法恢复她真正的自我了?”
“我倾向于先掌握所有第一手材料,然后再大胆提出我的看法。”肯尼迪的回答很有分寸地表现出谨慎的意味,这样可以让这对忧心如焚的父母安定下来,却又不必制造虚假的希望。吉尔伯特夫妇交换了一下眼神,这表明吉尔伯特太太要求丈夫把事情的经过讲出来。
“那是在前天,”吉尔伯特先生轻轻拍了拍他妻子伸向他胳膊的颤抖的手,讲起了这件给他们的生活投下阴影的不幸的事。“星期四那一天,我们最后一次听到乔……乔吉特的行踪。”他的声音有些飘,但他还是继续讲了下去,“您已经知道了,最后一次有人看到她时她正走在第五大街上。自打那天早晨她离开家后,警察曾经追查过她的踪迹。据说她先是去了一趟公共图书馆,然后又在第五大街的一家百货商场逗留了一会儿,买了点儿东西,把帐记在我们家的户头上。最后她去了一家大书店,之后就没影了。”
吉尔伯特夫人叹息了一声,把脸埋在一块花边手帕里,双肩搐动着。
“是的,这些情况我已读过了。”肯尼迪说,语气轻柔,但也掩饰不了他想知道更多有用情况的急切心情,“我想我也没有必要饶舌向您解释彻底开诚布公有什么好处了。您对我可以比对警察有更多的信赖,有些不愿告诉他们的事情不妨跟我说一说。嗯……,吉尔伯特小姐有没有……呃……谈过恋爱?或是有诸如此类的其他烦恼折磨她的精神?”
父亲和母亲看到肯尼迪这种巧妙得体的态度,情绪都稳定下来。他俩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吉尔伯特夫人看到丈夫对她点头表示赞成,便鼓起勇气回答肯尼迪的问题,那神情倒好象是要为他俩做忏悔。
“虽然我们跟记者说没谈过,但乔吉特恐怕确实有过恋爱经历。你在关注这个案子的时候一定听到过杜德里.劳顿这个名子吧?我想不通他们怎么能把这件事儿也泄露出去。说起来这也是很久以前的旧事了,早已被人忘掉,街坊们也不再议论了。”
“事实上在乔吉特初入社交场后不久,杜德利·劳敦就盯上她了。劳敦是个出了名的坏小子。依我看,对于像乔吉特这样在很单纯的环境中长大的女孩子来说,他这个人很有魅力,很浪漫,能让她们神魂颠倒。况且乔吉特还偷偷摸摸地沉溺在现代文学作品中。我想你们都在报纸上看到过乔吉特的照片,应该知道那样一张像是在梦幻中的、有艺术气质的面孔后面包含着怎样的东西。”
肯尼迪点点头。人人都知道,新闻界的一条基本准则就是把所有女人都称作美女。但乔吉特·吉尔伯特小姐的那张面孔,即便是小报上粗糙的网目版照片也难掩其超凡脱俗的秀美。即便报上照片的艺术性真的存在一些缺陷,此类事件发生后第二天出现在报纸头版的充满感情的描述也会弥补这些缺陷。这种对性格、动机进行分析的署名文章,还有那些分析正红得发紫的演员的生活及服饰的署名文章都由女记者操刀。
“我丈夫和我自然从一开始就反对他俩交往。要说服乔吉特很不容易,因为她总是把自己想象成她喜爱的小说中遭受残酷迫害的女主角。但后来,至少我是相信我们成功了。乔吉特能够尊重、理解我们对这件事的主张了。我现在还是这样认为的。吉尔伯特先生还托关系辗转认识了杜德利·劳敦的爸爸,和他达成了共识。老劳敦还是能管得住他儿子的。行了,杜德利·劳敦这个人在乔吉特的生活中似乎已经成为一段过去的插曲。至少那时候我是这样相信的;就是现在我也找不到不这样相信的理由。我觉得你们应该了解这个情况。不过,说实在的,我不认为因此就可以说乔吉特谈过恋爱。叫我说那顶多只能算是一点感情波动而已,况且这事儿已经过去差不多有一年了,没人记得了。”
吉尔伯特太太又停了停。看得出来,虽然她不打算隐瞒什么,但她的确在字斟句酌,免得给人造成错误的想法。
“那杜德利·劳敦对报纸把他的名字跟这个案子联系在一起有什么看法?”肯尼迪问吉尔伯特先生。
“没什么看法。”吉尔伯特先生答道,“他否认自己跟乔吉特有将近一年的交往。表面看起来,他对这案子没有很大的兴趣。但我不是很相信他真的不感兴趣。我了解到他经常跟‘宇宙俱乐部’的成员谈到乔吉特。我还了解到报上对这个案子的报道他实际上都读过。”
“但你没有理由认定他俩确实有秘密交往。乔吉特小姐有没有留下信之类的东西,表明她难舍旧情?”
“一点儿也没有。”吉尔伯特先生用力强调,“我们把她的东西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一遍,可以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实际上就没找到什么信。她很少保留信件。不管是从习惯上讲,还是为了什么目的,我都不能说她保留过什么信。”
“除了浪漫的天性,还有对杜德利·劳敦的爱慕,她生活中还有没有碰到过别的事情,足以引发她对自由的向往?”肯尼迪问道,此时的他就像一位大夫测试病人的神经承受力,“她没什么爱好吗?”
“除了读一些我和她妈都不赞成的书,我还真说不上她有什么……爱好。”
“这样看来,无论是您二位还是警方,都找不到什么头绪,可以表明她离开书店后去了哪里。是吧?”
“一点头绪都没有。她彻底消失,无影无踪,就像是被大地吞掉了。”
“吉尔伯特太太,”看到客人起身准备告辞,肯尼迪说道,“您可以放心,只要在人力可及的范围之内,哪怕是翻遍每一块石头,我也要把这个案子的谜底揭开。我接手的案子差不多都只有几条若有若无的线索,但我只要能把各种线索编织成网,那我就有底儿了。我们会很快发现,这个谜并不像‘失踪者小队’认为的那样复杂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