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修了双专业,第二个专业是哲学。
也许有不少人像我一样,因为希望自己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明白世间任何的道理,使自己能摆脱捆绑在自己身上多年的世俗枷锁,不用走别人用手指着的路而去学习哲学双专业,希望从中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刚开始修读哲学专业,我有点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它跟以前自己学习的文学课程不一样,如果自己不去思考,不在课前课后好好看书,理顺每个哲学家的术语以及其逻辑的话,你完全听不懂老师在课堂上讲什么,因为哲学是很注重逻辑以及概念,不由得一点含混的学科。
哲学系的老师也分外有趣,个性明显。有喜欢穿着素色唐装上课,长得像弥勒佛一样和蔼可亲,温文尔雅的中哲老头子;有答卷答错喜欢倒扣分,喜欢在课间放自己的哆啦A梦收藏视频,但说起话来绝不含糊,想要反驳又无从下手的逻辑学老师;有目光凛冽,眯起眼来像一把尖刀,喜欢让大家看英语原文而让大家痛不欲生的西哲老师;有气质出众,说话轻软,经常说着说着被自己逗乐了,看起来温顺善良,实际上在试卷上暗藏杀机的哲学史女老师……正如这些气质各异的哲学老师那样,不同哲学家的哲学,都像风格各异的时装,这也是我喜欢哲学的的重要原因。
正如从柏拉图的哲学中能感到他是一个信念坚定,充满理想的人,他和孔子一样令人肃然起敬。柏拉图的一生为了创建“理想国”而奔波劳碌,但最终在叙拉古中失望而归。而孔子周游列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创建一个有仁君,人人遵守礼法,以“仁义礼智信”为自己信念的美好国度。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都是有着自己坚定信念的老顽固,都有着自己准确的是非判断标准。而笛卡尔则是一个小心谨慎,态度恳切的哲学家。在《第一哲学沉思录》中,他探索真理时的谨慎小心,如同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那样,而我最喜欢的并不是那句著名的“我思故我在”,而是那句“clear and distinct”,因为这句话就像圣女贞德那样,大旗一挥,给人一种笃信的力量。
相对于这些传统的注重理性的哲学家,尼采则是叛逆且热情奔放的代表。他敢于说“上帝已死”,敢于面对传统进行排山倒海般的指责,呼唤人们去寻找那些能够唤起自己生命激情的东西,而不是盲信盲从那些冰冷的准则和虚无抽象的信念。他那句“当你反对我的时候,我才来到你的身边。”,让人热血沸腾,就像摇滚少年在激情澎湃的音乐中为自己代言一样,这也是他比较受现代人欢迎的原因之一。他始终强调着个人,而非集体,也非某些让人难受的准则……
在刚刚正式开始接触哲学的哲学课堂上,有个哲学老师曾说:“很多人学习哲学是为了找一个答案,”,他顿了顿后又小声地说了句,“但很多人都失望而归。”用这句话来总结哲学课程带给我的影响,有其一针见血之处,但也有其有失偏颇的地方。合理之处在于,当你以为修读伦理学可以准确判断是非好坏时,却会发现这门课实际上是客观地告诉你各种伦理流派的概念、观点;当你修读宗教学,以为可以了解世界上各种宗教流派,分析现在宗教冲突的热点问题时,却发现课堂上都是些系统抽象,充满思辨性的东西。然而尽管最终没能完成我的最初目标,找到我想要的准确答案,我却还是从哲学课堂上受益匪浅。哲学教会我的,并不是给我一个真理,让我能准确判断真假善恶,对错好坏,它带给我的,是勤于思考的态度以及思考思路的扩展和转变,正如哲学的本意是“爱智慧”。哲学指导了我成长,让我亲身感受到了某些思维缺陷所产生的错误,这些错误也是我们芸芸众生中喜欢犯自己却浑然不知的。
比方说刚开始学习哲学,大多数接触的是理性主义的哲学。柏拉图的哲学告诉了我,我们所看见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只是“理念”粗糙的模仿品。所以人们如果做了什么有违理念的事,那也许就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头被锁链锁着而不自知,看着墙上那晃动的阴影便沾沾自喜。当时,感性过分而又不懂得思考方法的自己学习到了这些理论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以为能以此编织出一条坚固的尺子,去确定很多东西。那段痴迷哲学的时间里,因为总是在试图思考哲学问题,变得有那么些神经质和冷漠,喜欢处处与人辩论,像刚硬的石头。这种有某些确定准则,注重逻辑合理性的哲学控制住了我内心感性过度的小野兽,甚至使我阴柔软弱的个性多了几分有理有据的刚强。哲学系里喜欢哲学的学生大都如此,不会如我的本专业的学生那样比较乖巧沉默,喜欢在课堂上畅所欲言,肆意争辩。
然后慢慢地,看到康德告诉我,我们每个人看待事物都会戴上一副变色眼镜,意思是进入我们脑海的事物,其实都是被我们自己的“眼镜”——某些意念加工过的,也就不可能是真实的东西,我们的观念也必定会有个体性。基于此,我们能了解到的,都是现象世界的东西,而不是代表真实的,本体界的东西。所以人们可以得到完全相反的结论,这就是“二律背反”。这时,我才逐渐放下自己那些锐气,慢慢变得沉静下来,不再愿意与人争论太多。
之后又学习了很多科目,读了马克思的原著,认识到了马克思其实是一位很有见地的个人主义者,并不是我之前所认识的只会标榜着“集体主义”和规则的人,他之所以提倡“共产主义”,想要消灭剥削以及私有制,也就是为了让人从现实中可以实现自由,而不仅仅是精神上。他那一句“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这句话让沉迷于那些像欧式宫殿一样精巧的哲学思辨的我陷入了思考。在那之前,我确实在以前过度看重个人的思辨,也过度看重个人的主观能动性,而忽略了一些客观的东西,一些实实在在的,大部分人都会注意的东西,这些东西跟思辨一样重要。
……
到了最后,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过是立场和角度的选择罢了,大家都会价值先行,有由于自己的经历所带来的每个词、每个概念的解释,谁也没有比谁更理直气壮。在哲学这所纯粹的大宫殿里,哲人们为了纯粹的学术可以如此激烈地争辩,那在这充满杂念和欲望的现实世界当中,人们怎么可能没有更加激烈的冲突呢?所以当别人质问你为什么你不这样的时候,你根本不需要过于在意。你没有错,别人也没什么绝对的错误。人都有正如斯宾诺莎所说的“保护自己的原始冲动”,你跟他不一样,某种程度上就威胁到他的存在的合理性,这才是世俗中会长生碰撞的最大原因。大到国家的纠纷,民族宗教的碰撞,小到家长里短的纷争,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如此。
说到最后,哲学专业到底是怎样的?它到底能带给人什么?我作为一个修读哲学双专业的学生,自然由于课业繁忙而没有像其他忠于这个专业且继续深造的人那样给大家一个有权威性的答复,但我确实有去认真学习过,有被深刻地影响过。今后做人做事,每当翻回拿笔记满满的书籍,再次去思考那些哲人留下的话,一定会感谢当初自己在大学这个相对纯粹的环境里,学习纯粹的哲学,纯粹为了让自己学会思考和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