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公元212年)
春季,正月,曹操回到邺城。献帝下诏,曹操拜见皇帝时,司仪官只称他的官职,不称名字;准许曹操入朝见到皇帝时,不必迈小步向前急走;并可以佩剑穿鞋上殿,遵照汉初丞相萧何的先例。
[点评]
曹操的做法是:萧何+董卓,萧何只有后两项,“赞拜不名”是董卓加上去的,曹操给自己也加上这个待遇,相当于是公开宣布他和皇帝平起平坐,甚至可能取而代之了。
曹操西征关中时,河间人田银、苏伯造反,煽动幽州、冀州的百姓,引起混乱。五官中郎将曹丕打算亲自率军去征讨,功曹常林说:“北方的官员和百姓,乐于安定,厌恶战乱,服从朝廷的时间已很久,遵守法令的占多数。田银、苏伯犬羊相聚,掀不起什么大浪。方今大军在远方,外有强敌,将军为天下之镇,不宜轻动远举,去了,就算打胜,也算不上什么武功。”
于是,曹丕派遣将军贾信去讨伐,随即消灭叛军。还剩一千余人,请求投降。
参与讨论的人都说:“曹公从前下过命令,凡是被包皮围后再投降的,一律不赦免。”程昱说:“这是在战乱时期所采取的一种临时应变策略。现在天下已基本平定,不能随便杀戮;即使要杀,也应当先向曹公报告。”那些人都说:“军事上的举动,可以专断,不必请示。”程昱说:“专断是指临时发生紧急情况。必须当机立断。现在,这些叛民控制在贾信手中,因此,我不愿将军擅作决定。”曹丕说:“善。”
立即派人向曹操报告,曹操果然下令赦免不杀。后来,听到程昱的建议,非常高兴,说:“你不仅明了军事策略,而且善于在主君父子之间处事。”
按过去的惯例,在击败敌军的文告中,杀死一人要报成十人。而负责留守的长史国渊呈报首级,都据实上报。曹操询问他原因,国渊说:“征讨境外的敌寇,多报杀死及俘虏人数,是为了夸大武功,耸人听闻。河间在咱们的疆界以内,田银等进行叛乱,虽然取得胜利,建立战功,我心中却感到羞耻。”曹操大悦。
[点评]
原来吹牛夸功也有惯例,标准就是“1”后边再加个“0”。对于统计战功,国渊之所以引以为耻,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屠杀了境内的百姓,而非叛党。
夏,五月癸未日,诛杀卫尉马腾,夷灭三族。(报复马超造反。)
马超等余众屯驻蓝田,夏侯渊击平之。
鄜县盗贼梁兴在冯翊郡抢掠。各县的官员十分害怕,都把县府移到郡府所在地。议事者认为应当迁移到险要的地方去据守。左冯翊郑浑说:“梁兴等已经破散,陷藏逃窜到高山深谷,虽然还有人跟随,但大多数是被他胁迫的。现在,应当广开招降的途径,宣扬朝廷的威信,而据险自守这种作法是示弱。”
于是,郑浑聚集官吏百姓,修整城郭,严加守备,招募百姓攻击叛民,获得叛民的财物和妇女,十分之七赏赐给夺取者。百姓大为高兴,都愿意追捕叛民。失去妻子的叛民,都回来请求投降,郑浑责令他们送来叛民所俘获的其他妇女,然后才还给他们的妻子。于是,这些叛民互相攻击,梁兴的党羽纷纷离散。郑浑又派有威望的官员和百姓分别到山谷去宣传朝廷的旨意,出来投降的人络绎不绝。
郑浑于是命令各县的官员都把县府迁回本地,安抚百姓及投降的叛民。梁兴等恐惧,率领残部聚集在鄜城,曹操派夏侯渊率军协助郑浑进行征讨,于是斩杀梁兴,余党全部平定。郑浑是郑泰的弟弟。
九月二十一日,立皇子刘熙为济阴王,刘懿为山阳王,刘邈为济北王,刘敦为东海王。
当初,张纮认为秣陵山川雄伟,地势险要,劝孙权把秣陵作为治所。到刘备向东经过秣陵时,也曾劝孙权到那里居住。孙权于是修建石头城,把治所迁到秣陵,将秣陵改称建业。
[点评]
这就是南京别名“石头城”“建业”的来历。 孙权将秣陵改称建业,以示其决心在此建立帝王功业。
吕蒙听说曹操将再度东征,建议孙权在濡须水口两岸建立城寨。诸将都说:“上岸就杀敌,洗脚就上船,要城寨来干什么!”吕蒙说:“兵有利钝,没有百战百胜之事,如果突然和敌人遭遇,敌人步骑兵一起冲上来,下水都来不及,还上得了船吗?”孙权说:“善!”于是修筑濡须坞。
冬季,十月,曹操率军东征孙权。董昭对曹操说:“自古以来,人臣拯救国家的功劳,从来没有您今天的功业这样大。而有今天这样大的功勋,没有能久处人臣之位的。明公对于德行赶不上古人,感到羞耻,想要保守自己的名节,但是,处于大臣的地位,让人以大事来猜疑自己,也不能不考虑。”于是与列侯诸将提议,认为丞相应该进爵为国公,加九锡,以表彰他特殊的功勋。
荀彧认为:“曹公原来是为了拯救朝廷,安定天下而发起义兵的,怀有忠贞的诚心,严守退让的实意。君子以德爱人,不应当这样。”曹操因此很不高兴。
到东征孙权时,曹操上表请求献帝派荀彧到谯县来慰劳军队。荀彧到后,曹操就借机留下他,让他以侍中、光禄大夫的身份,持符节,参预丞相府的军事。曹操大军向濡须进发,荀彧因病留在寿春,喝下毒药而死。荀彧品德高尚,行为端正,而且有智谋,好推贤进士,因此,当时人对他的去世都很惋惜。
司马光曰:
“孔子轻易不把“仁”的评价给予他人,从子路、冉求、公西赤等门人高足,到令尹子文、陈文子等诸侯之贤大夫,都够不上他的“仁”的标准,但是,唯独称管仲为“仁”,岂不是因为他辅佐齐桓公,有恩德于人民吗?齐桓公的行为,就跟猪狗一般,但管仲不以给他做相国为耻,他的志向,大概是因为要济天下百姓,非齐桓公不可吧!汉末大乱,生灵涂炭,自然是非高世之才,不能救天下,荀彧舍弃曹操,他又去事奉谁呢?”
“齐桓公的时代,周期王室虽已衰败,但还没有像建安初期的汉朝王室那样严重。建安初期,全国大乱,汉朝朝廷连一尺土地、一个百姓都没有。荀彧辅佐曹操而使他兴起,推荐任用贤能的人才,训练军队,裁决机要,制定策略,征伐四方,连续获胜。于是转弱为强,化乱为治,占有了天下的十分之八,荀彧的功劳难道还不如管仲吗!管仲不为公子纠而死,但荀彧却为汉朝王室而死,他的仁又在管仲之上了!”
“可是,杜牧却认为:“荀彧在劝曹操攻取兖州时,把他比作高祖刘邦与光武帝刘秀;在官渡之战时不让曹操撤退回许都,则比作楚汉相争。等到大事已经完成,荀彧才想在汉代留下尽忠的声名。这就好比教小偷去挖墙破柜而不与小偷分赃,能说他不是小偷吗?”
“臣认为,孔子说:'文胜质则史。' 所有撰写历史的人,在记载历史人物的言语时,都会加以修饰。那么,把曹操比作刘邦、刘秀以及楚汉相争等,只是史学家的文饰,一定是荀彧说过的话吗?用这个来贬荀彧,并不是他的罪状。而且,假使曹操称帝,那么荀彧将成为最大的开国功臣,会受到与萧何一样的赏赐。荀彧不贪图这样的富贵,而牺牲生命换取的名声,岂不是太不合人情了吗?”
[点评]
荀彧对于曹操的分量,相当于诸葛亮对于刘备。打个比方,如果说诸葛亮是一个伟大的职业经理人,那荀彧就是曹操创业的绝佳合伙人。
荀彧在很多的历史关键时刻挽救了几乎要做出错误决定的曹操;他替曹操网络选拔了一大批精英人才;他长期替曹操留守后方,承担了繁重的行政治理任务和后勤保障工作。荀彧是最早追随曹操的谋士,他在投靠曹操之后,被曹操认为是自己的子房,但实际上荀彧不仅是曹操的张良,还是曹操的萧何。
对于荀彧之死,《三国志》中有两种记载:陈寿说他是忧愤而死;裴松之注,说曹操命人给荀彧送来一个食盒。荀彧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曹操这是在暗示荀彧你既要食大汉俸禄,我就让你无禄可食,荀彧最终饮药自杀。史书的记载表达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意思:“隐诛”,也就是说荀彧是被曹操逼死的。
历代史家关于荀彧的评价涉及到他最终劝阻曹操封国公,对其站队问题以及“死”的价值问题是有着很大争议的。不过,人只能在自己的理解范围内写作,并且有把历史写成自己理解的倾向。所以,每个人写的历史都不一样,换一个人写,历史就会改变。胡适曾说过,历史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女孩。
梳理一下,争议的焦点:一是曹操做大,架空皇帝,荀彧本身就是助纣为虐,他的最后之死换不回来忠君的声名;二是东汉名存实亡,应该识时务者为俊杰,跟着曹操收割成果才对,而不应该最后站到曹操的对立面,死得不值得。
荀彧当初是带着理想抱负而来的,他的梦想,是匡扶汉室。他认为:“曹公原来是为了拯救朝廷,安定天下而发起义兵的,怀有忠贞的诚心,严守退让的实意。君子以德爱人,不应当这样。”这就是荀坚定跟随曹操的道德基础。
曹操是在形势的裹挟下有的膨胀野心,还是在起兵之时就有此念头?从历史走过的轨迹来看,前者还是大概率,至少在此前一年,曹操还向天下发表了《自白书》,表明自己没有称帝的野心。也就是荀彧一直都认为曹操是在拯救朝廷、安定天下。直到曹操准备成为“国公”,“加九锡”,荀彧才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了,但已经晚了。
司马光对于荀的死评价很高。他认为荀彧之所以作为汉朝的忠臣,还要去帮助曹操,是因为只有曹操才可以平定乱世,实现他济民的理想。这种将百姓放于王权之上,替荀彧辩护的调调还是令人欣赏的。
最终在曹操对于皇权产生直接威胁之时,荀彧被迫和曹操决裂,这无论对于曹操而言,还是对于荀彧而言,都是一个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