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都没有吃过泼面了,说到看到这两个字,口中要泛起一滩口水,咽了又咽。能够记住最近的一次,是新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地界,一天忽然挂出来副黑底烫金牌匾,额面上四个大字:陈炉面馆。透亮厨窗上详列着供应的面食品种,泼面赫然在列。家的味道被这两个瞬间唤醒。从饭馆出来时,我的第一想法是想把那块烫金牌匾砸碎。
母亲做得一手可口家常饭食,加上待客热情,生怕冷落了上门的亲朋,在粮食紧缺的年代,逢到过年前夕,早早使唤儿女媳妇同她一道盘面,就是把揉好的面团做成麻绳粗细,在粗大的面盆里一圈圈层层垒上,准备做手工挂面,另外,还要事先在石磨上拉出些玉米细面,搅上黑面到机器床子上压好一大堆饸饹,蒸熟分开摊成众多小份,放在竹筛里用白纱笼布盖好,准备招呼客人。这是村里四邻八舍年年要做的家常。
个别的年份,母亲会端上一大盆白面和荞面粉,坐到热炕上,不断地揉搓,不断地加水,到天黑透时面盆中满满都是白色的面汁。我在旁边看这平日不见的做法,好奇一大阵子,才搞清楚她要做泼面了。
喜鹊叽叽喳喳在门前洋槐股上干柴枝搭架的窝里猛叫了一阵,母亲便指派我出了窑门到门前路上看到底是谁来了,惹得那些鸟雀不停歇翘起尾巴伸长脖子叫。
家乡人不是光抹桌子不上菜的下家,客人进门,一壶酽茶,桌子上四样家常凉拌:小豆芽,大豆芽,红萝卜丝,洋芋片。主食就是酸汤饸饹,煎汤透过三遍,一小勺猪油葱花浇上,汤面上清亮亮数朵油花浮现,青葱香辣,吸上几碗,快要吃饱时候,母亲才建议每人再来一碗泼面,尝尝鲜,想是那稀罕太少,不敢尽人敞开吃食。自家的孩子只有在客人擦拭太阳穴边淌流的热汗时,才会有机会端上一碗多出来的泼面解馋。
结婚那年,我也享用了一回贵宾待遇。去妻子外婆家拜年,七十多岁的老人从屋里二墙后端出一笸吃食,招呼新女婿,两天后去陈炉街道姑姑家拜年,新媳妇也受到了这般高规格接待。一晃二十年,母亲身体不似先前,手指关节常常发痛,见不得冷水,用不得力,洗不了面,也做不出往日泼面,我也失去了吸两碗煎火泼面的口福。
邻里邻居没有人想去学学做泼面的手艺,年青人都不愿受那般麻烦,毕竟这是个纯手工活路,现代化机器用不上场子,劳力劳心劳神。某些时候,自己都在想,过上若干年,泼面会不会再也见到了?自己也是长了一张吃饭的嘴,手也不想伸到那冷水盆里去的。前些日子,和朋友回陈炉,偶然吃到泼面,很有家中味道,服务的大婶一个劲地说,快吃,快吃,吃完了再上下一碗,要不就泡脓了!我感觉她就像当年的母亲,在一旁督促家中的客人,脸上笑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