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土地,若是种上麦子,这个季节,麦苗应该有十来公分高了吧。
依然记得,秋收后的土地,一点不害臊地坦露着红润润的肌肤,只等我们农人的亲吻。
只见邻里大伯一肩扛着锄头,一肩担着有柴草灰的箕畚,脖子挂着装有麦种的布袋,口里衔着烟嘴,慢悠悠地向空地走来……
“燕子,还是读书好吧?”他看我躬着腰一把一把地往坑里点麦子,向我打趣道。
年幼的我哪里懂,什么事好,什么事不好。只觉好玩又好奇,麦粒丢坑里,撒一把草木灰,再用手刨土盖住麦,不到两周,空地怎么就穿上了浅绿色的丝绒服?
“大雪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小学六年的语文知识都浓缩在这一句农谚里了。
一到冬天,就渴望第二天醒来,眼前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样,第二年的夏天就可有吃不完的馒头了。
“哇,树开花了,树开花了……”不知是谁,第一个推开了宿舍的窗户,大叫了起来。
“下大雪了,下大雪了,下大雪了……”随即,安静的校园沸腾了起来。
小学六年级的那个冬天,我们已是寄宿生。
我们穿着单簿的鞋,冲出宿舍,来到并不宽敞的操坝,开始堆雪人,打雪仗。浑然不觉天寒地冻。
“走,我们去教学楼的走廊,向老师进攻去……”不知是谁的鬼主意。雪球在教师宿舍与教学楼的空中画着道道弧线,笑声、喊声、吵闹声,与雪球落地声交织成一片……
“孩子们,今天就不上课了,回家去吧……”老师给我们下了逐客令。
大家是怎么离开校园的,已不记得。只记得,回家的路很远,雪娃娃的脸上被我们踩得白一团红一团,发出痛苦的呻吟“嘎吱嘎吱”。
道路两旁的麦地里,麦小姐睡得可香了,冰天雪地的,谁愿意从蓬蓬松松的被窝里醒来呢?
调皮的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层层掀开被子,抓着麦小姐的绿头发捋呀捋,攒够了雪泥,搓成雪球,一路疯回家。
转眼五一就到了,麦子也黄了。那时的五一真是小长假,七天呢。割麦,捆麦,担麦,给麦脱粒……
“这些同学七号到我家来收麦子……”班主任终于点到我名了,就像得到优秀学生奖状似的,高兴得跳起八丈高。
那天太阳很大,人也很多,麦子在我们这帮小大人的手下,服服贴贴就投降了。中午,老师请我们吃了黄馒头,有麦麸味的馒头。
那个暑假,爸爸不是煎麦粑就是蒸馒头,粗糙的麦麸味儿常让人作呕。
上初中了,食堂里的馒头,白白的,捏一下,柔软光滑,手一松,又恢复原状,咬一口,绵绵实实。吃一次就爱上了,回家就不再吃那黄面粉做出的面食。
听家人说,现在都流行吃北方运来的面粉做成的面条、馒头、饼,北方的面粉白,做出的又香。
渐渐地,回家的路旁有没有麦子,冬天下没下雪,已不再是我关注的焦点。我只知道,那白白的馒头,怎么也吃不腻。
什么时候开始,家乡的土地不再有麦苗,家里不再有麦粒,碗里的面食也不再有粗糙的麦麸味,这一切像一个个谜。
“那个用了硫黄,那个加了面筋……”食品安全成了一日三餐的话题。
“听说福禄那还种了麦子,那个面是本地面粉做的……”
“给我买几斤!”
“给我也带几斤嘛!”
“不知还有没有哟?”
吃土面成了奢移。
“一点不漂亮!”我拿着手机,对着曾点过麦子的空地拍照,旁边的小侄儿嘀咕道。
“拍哪儿才漂亮呢?”
“那个……”他指着旁边的白菜。
如果,这里是一片青苍的麦苗,即便不下雪,也会比白菜上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