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子现今已高过一米八的父亲,样貌青秀,算不得俊郎,给人的感觉却很舒适,也许是少年气正盛的缘故。年方二十,大学在读,平常时日除了重大要事(比如向父亲要生活费)从不主动联系家里人,包括父亲母亲,当然也包括大姐和我,“不爱说话”“胆小内向”是我们全家对弟弟的一致评价,然而胆小的种子,却是幼年时的我使其种下的……
弟弟上小学一年级时,我上三年级,姐姐五年级,我们都在同一所小学。学校离家很远,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每天四点半,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起床点亮煤油灯一一叫我们起床,在我们洗脸梳头的间隙,母亲已在厢房里点着柴火开始煮猪食,并在柴火里放上五个洋芋一起烧,那是我们姐弟仨儿的早饭,姐姐和我各两个,弟弟一个。待我们收拾妥当,母亲便把刮得黄锃锃的洋芋分别装进我们的书包,再递给姐姐一把手电筒,我们就开始去上学了。
我和弟弟走在前面,姐姐走在我们的后侧方便手电打光,和我们一路上学的还有村子里的许多伙伴,不过他们都是六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走得比我们仨儿快,也不用打手电筒,却总是能把我们甩出去一大截,还经常回头吓唬我们:“快点你家三姊妹!要迟到了!”听到“迟到”二字,我一下子想起我们班经常拿大扫帚打学生屁股的陈老师,我吓得忙叫弟弟快点走,可是他小小的,迈出了最大的步子还是慢吞吞的,我只好把他的书包夺过来挎在左边肩膀上,右手拉起弟弟的手,飞快地走,边走边叫姐姐快点跟上。
然而没走多远,弟弟就气喘吁吁了,他用力甩掉我的手,转向身后去拉姐姐,我火冒三丈,冲他吼道:“烦死啦!要不是你走这么慢,我早到学校了!”说完把书包扔给他,自己一个人大步走去了前面,把“负担”扔给了姐姐,不久后身后传来小声的抽泣,是弟弟哭了,我暗自嘀咕:“哭哭哭!就知道哭!我才不管你!”于是走得更快了。
后来每次都是我比他们早到学校,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姐姐小学毕业才结束,因为初中的学校在镇上,姐姐不能继续带弟弟了,我又重操“重任”,然而这时候我们已不用再走两个小时的曲折山路了,政府在学校附近给村里的每户人家修了平房,我们不用住漏雨的瓦房了!但大人们不愿搬迁,所以每家只把要上学的娃娃安置进新房,我和弟弟于是开始了在新家的独立上学之路……
新家到学校约莫只需十分钟,我和弟弟再不用凌晨四点爬起来了,可是没有了母亲按时叫我们起床、为我们洗衣做饭,这成了一个我当时觉得是“天大”的问题,由于没有闹钟,我和弟弟好几次差点起晚迟到,后来放假回老家向母亲说过后,母亲在集市上给我们买了一个蓝色的小熊闹钟并把时间固定调在了七点,我们八点上课,不用担心迟到的问题了!
然而关于谁做早晚餐的问题,我和弟弟一直有分歧,弟弟主张早晚餐一人做一天,我要求他做早饭,我做晚饭,在我的厉声压制下,弟弟只好同意我的安排,即使他并不情愿早起一点准备早餐。后来我上到六年级,作业越来越多了,要背的课本知识也多了起来,我的记性很差,背东西要花很多时间,于是我干脆早晚餐都交给了弟弟,弟弟有苦不敢言,只能等放假回老家时找母亲告状,母亲把我狠狠骂了一顿,说我作二姐的竟欺负弟弟。
我们都怕母亲的训人“荆条”,于是我只能唯唯诺诺地向母亲承认错误并保证以后一人做一餐的饭,可是回到新家,我又开始变本加厉地使唤弟弟,并威胁他:“不准告诉母亲!否则不许你和毛江杰、李云他们去玩!”毛江杰和李云跟弟弟差不多大,李云和弟弟同班,毛江杰矮他们一级,他们仨是放学后形影不离的溜溜球、弹弓、打圆卡的玩伴。对爱玩的弟弟来说,这个威胁作用显著,为了不失去和他们一起玩的机会,弟弟每次做饭都异常积极,尤其是晚饭。一放学回家放下书包他就开始削土豆,我们晚饭基本都吃炸土豆,做好后自己先舀一碗狼吞虎咽地吃掉,剩下的留给我,就出去找他的玩伴了。
有一次放学后我们老师留人背书,背不完不许回家,我不幸被留了下来,弟弟先回的家,钥匙一直也是他拿着的,可等我回家后门是锁着的,我扯着嗓子屋前屋后地大喊弟弟的名字,没人应我,我只好去他们常去玩的山坡上看看,果然他们玩得正起劲,我气急败坏:“我喊你多少遍了你耳聋了不?还不回去开门!”弟弟于是慌不择路地往家跑,开了门,我往饭桌上一瞥,没有饭,于是彻底暴怒:“你回来这么久了都不知道做晚饭吗?”弟弟缩在一旁,小声解释道:“我回来了你还没回来,我就想着等几分钟再做!”“等几分钟?等去山坡上了?今晚你别吃了!我看你不饿!”“那么好玩是吧!去找他们继续玩!”说着我揪住弟弟的胳膊,把他推搡出门,弟弟一下子哭起来:“二姐,我不玩了!我不玩了!我现在就做饭!”我不顾他哭喊,用力把他攥着门边的手拽开,彻底把他推出门外,迅速关上门,把他锁在了外面。
他哭的越来越大声,开始用手使劲地敲门,并哭着求我开门,我被他吵得心烦意乱,大声呵斥他:“再敲你今晚睡外面!”闻声他停下了动作,也不敢再说话,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声越来越小,直到我做完饭自己吃掉、直到我写完所有作业,我于是打开了门,天已经黑了,弟弟蹲在门边角落一旁,见门打开,抬头怯怯地看了我一眼,脸上挂满了鼻涕和泪珠,“还不进来?”我不耐烦道,于是他“嗖”地站起来,从我身侧迅速进了门。
那天他没有吃饭,径自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也是从那之后,他不再喜欢和我说话,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放假回家也没有跟母亲告状,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也是从那之后,他再没有当着家里人的面哭过一次。他变得乖张懂事,懂事得几乎让人忽视了他还是个小孩……
我想我这个二姐在他的童年里一定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以长之便欺其年幼,到底在他稚嫩的心灵深处留下过怎样的伤害呢?如今早在罕见的讯息里显现出来。
我懂事的弟弟,过往严苛早已是追悔莫及,唯愿你不受其扰,大方、勇敢、做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