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春香大闹学堂,听她说家中有花园,便已心向往之。又听春香说园中有亭台六七座,秋千一两驾,园中奇花异草,争芳斗艳,时有流水潺湲,题有流觞曲水。绿树之中,也有些假山石刻,委实华丽。便记在了心上,只是碍着父亲规矩森严,女孩儿待在闺房绣花即可,虽已过豆蔻年华,却未曾至花园一次。对花花草草,也仅仅限于诗书而已。
正是春耕时节,官府有劝农之例。杜太守又是个规规矩矩的儒学生,一向认为治国大业,以农为本,农富则天下安。农安须勤农事。因此于劝农一事颇为尽力,他官往往循例而行,意思意思,交代了差事即可,杜太守却经常前往阡陌之中,视察农事,且力图不误农桑,不扰百姓,顺便体察民情,好理政务,在蜀州太守几年,颇有声望。前几日,杜太守又去劝农,只丽娘和甄夫人在家,各行其是。
杜丽娘每日书斋闺中,偶尔瞥见春景盎然,便总记起春香说的花园,时间久了,反而生出一些闲闷之意。春香丫头正是玩心大起的年纪,又因她年纪尚小,只要事务不出差错,家中上下倒也宽以待之。
此日,小姐梳妆完毕,看着自己妍丽之貌,却只能深锁春闺,甚是感伤。窗前绣花之时,也是叹声连连。春香见小姐如此感伤,便怂恿小姐去花园玩耍。杜丽娘到底深闺小姐,虽有此心,但规规矩矩早已深刻心中,又怎能轻易答应。春香说老爷外出劝农,一时回不来,自可放心前去。杜丽娘沉吟,犹犹豫豫。春香再三游说,不见她答应。
良久之后,取过放置在书桌上的历书,随手闲翻。说明日不好,后日欠好,大后日诗歌小游神吉期,你吩咐花农好生打扫,前去花园一游。又想起先生那边不好交代,便着春向前去告假几日。
陈最良此时来到书房,却不见女学生前来。左等右等,才见那顽皮的春香独自前来。急忙问道:“恩官在哪里?夫人又哪儿?女学生为何不来念书?”
春香草草施了礼“陈师傅,俺小姐这几日没空念书。”
“这是为何?”
“陈师父,都怪你前几日讲《毛诗》,惹得小姐动了愁肠。”
“呀,怎会如此?我只讲了个《关雎》。”
不容他辨别,春香忙道“就是这个,小姐说,关了的雎鸠,尚有河州可以栖息,可见人不如鸟呢。书要埋头苦读,可那景致也要抬头望,明后日游后花园去呢。”
“为何要去游花园?”
“小姐净日里总动春愁,这个唱花开堪折,那个说花落无人,惹得她柔肠寸断,要去后花园排解春愁呢!”
“ 如是,可不该了。女子出行,万人观望,若要出闺,还需帷幔遮面,又怎能随意出动?况且师傅我如今六十来岁,从来不晓得因何伤春,也不曾游那花园。”
“为什么不去游花园?”
“你不知,孟夫子说的好,‘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因此读书虚得静心求之,不然何必寒窗苦读,不闻窗外之事。如能以常心处之,又怎会因春而伤,至秋而悲?如此伤春散愁,怎能放心读书?”
看春香茫然不知,陈最良心道,罢了,既然小姐不愿上书,我也告归几日。
应付了陈师父,春香又去了花园吩咐小厮打扫花径,等待小姐来访春园。
这日春阳斜照,鸟鸣嘤嘤,小姐悠悠转醒。宿妆已残,梳洗罢,对镜贴花黄,理云鬓,整花钿,淡扫眉,轻涂脂,镜里佳人款款。红袖添香,看窗外半点春光,怎及她闭月羞花。含笑佳人,常驻深闺,如春光灿灿,竟不知花园争艳,同沦落天涯,又怎能稳坐春闺?不去春园,这愁肠怎得散解?柳眉轻蹙,不见了之前笑意。
“春香,花径可曾情理?”
“小姐,早吩咐花农打扫花径,清楚杂人,只待小姐移步一瞧。”
那春园中,露珠正盛。罗裙轻带,惹得露珠连翻扑;莲步轻易,浸香花土闹绣鞋。春园中,牡丹花放,玉兰争艳,绿草春花,肆意盎然,只那亭台,略有坍塌,可惜了这春光无限,竟无人观赏。一时间,泪眼滂沱。良辰美景,总是天赐之幸,可那赏心乐事,却是谁家院堂欣赏?着飞云,暮残照,晨翠轩,晚云霞,微风吹雨斜,烟波映画船,如此春光,我竟长居深闺未曾知晓,怎不让人伤心。
春香见小姐未曾开怀,反而愁容更甚,便开口道,“小姐,想这园子也无甚可观,我们回去吧?”
“提它作甚。”
春香怕老夫人寻来,左右这园子无人“小姐,你且歇息片刻,我去看看老夫人。”
杜丽娘一心伤心,待回转精神,呼唤丫头时,却不知丫头何处?游玩半天,顿觉困倦,看前方有亭台可供歇脚,且去休息片刻待丫头来寻。
殊不知,这一睡,枉费了卿卿性命,若知后来之事,不知丽娘是否还愿春园走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