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悠这一觉直睡到次日午时正才醒转。守候的宫人见状,忙碎步退至门外,压低声音朝外间通报:“快…快去请从嘉大人!备洗漱,大人醒了!”
一只苍白的手从锦被中探出,宫人连忙上前稳稳扶住,为他垫好软枕,又将温热的巾子递到掌心。
子悠将巾子覆在脸上,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午时二刻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见从嘉抱着药箱匆匆赶来。
见他午时过半仍安然坐在容若榻上,正悠然捧着果盘享用,从嘉不由轻哼一声,手上却极轻地替他解开衣衫,低声自语:
“换了地方歇息,果然连气色都透着实实在在的安稳。”
从嘉利落地解开他被层层包裹的伤口,宫人们见状纷纷垂首退至外间。子悠浑不在意地任他摆弄,趁着换药的间隙,又拈起块甜瓜送入口中,含糊道:“这叫‘养身’,懂不懂?”
“你都伤成这样。”从嘉蘸了药膏,小心涂抹在伤处,“骨头断了,不会还惦记着那档子事吧?这般纵情,不怕疼死?”
“哼…。”子悠慢条斯理地咽下瓜果,“我与她皆是洁身自好之人——不对,她是,我不是。”他眼尾掠过一丝戏谑,“我自然想得很。不过为了往后长远,眼下这点煎熬,倒还忍得。”
从嘉一面替他伤口上药,一面细细包扎,“你倒想的开,害得我天未亮就盯着医官煎药,一颗心悬到嗓子眼,生怕有个万一……,你倒睡的安稳。”
他将伤口仔细包好,又为子悠披上衣衫,指尖利落地系着盘扣。
“想赖在这儿不走了?”从嘉起身收拾染血的纱布,瓷盘与银剪在掌间清脆碰撞。
子悠抬眸,喉间咽下清甜的瓜果:“她过两日,便要回五灵山疗毒……顺便替我去看看灵均的伤势。”
“你既在养伤,”从嘉将药瓶收入匣中,木匣合上时发出笃的一声轻响,“不如一同去,让羲合也瞧瞧你的伤。”
子悠摇头,颇有些无奈:“我手头有要紧事。若留下薛涛一个独力难支,逐风又未归。永晔……。”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被上的纹路,“撑不起现在的局面。”
“我看,你是不放心如今含经堂里头坐着的那位……。”
“谁叫他们羽翼未丰。”子悠冷笑着将最后一块瓜果送入口中,汁水在他指尖映出凉薄的光,“待日后或能独当一面——但眼下,他们几个捆作一处,也抵不过半个韦虚州。”
“随你罢……。”从嘉检查了一遍药箱的铜扣,打开又合上,只听咔嗒一声,“我得空便来照看你,若不得空,便遣医官来。”
他行至门边,侧身瞥了眼榻上之人,“横竖伤着也好全了也罢,此处终究你说了算——活脱脱一尊镇山魔王。”
但见子悠朝自己招招手,从嘉只得折返。刚俯身凑近,便被拽着衣袖耳语一句。
从嘉听完直起身,药箱带子甩得哗啦响:“法子?有。”他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你即刻搬去与我同住同卧,每日三剂黄连汤下肚,保你清心寡欲——色中饿鬼!”
两人目光相撞,同时笑出声。
从嘉趁机屈指要敲他额头,被子悠抬手稳稳架住手腕,指节离额角只剩半寸距离。
正说着,已有医官轻叩屋门,将热气腾腾的汤药送至廊下。宫人连忙接过漆盘,连同步履窸窣地送进屋内,药膳的温香随之在空气中漫开。
子悠这才披衣下榻,坐到案前。他一边翻动书页,一边用银匙舀着药膳,待到薛涛捧着舆图进来时,碗底已空了大半。
“来得正好。”子悠仰首饮尽汤药,将药碗往案上一搁,示意对方入座。薛涛躬身展开舆图,羊皮纸卷擦过桌面发出轻响,二人很快便沉浸在那纵横交错的墨线里,直至暮色爬上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