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子悠离了那间充斥着血墨子和腥臭的屋子,踏着月色,一步步挪回尚医局后的住处。每走一步,浑身伤口都像被再度撕裂,他紧咬着牙关,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屋内寂静,只闻他压抑的喘息。他转入屏风后,颤着手去解官服的系带。动作稍一牵动,肩背处的伤便疼得他眼前发黑,不由从齿缝间逸出一声抽气。低头看去,雪白的中衣早已被冷汗与渗出的血水浸透,紧紧黏在皮肉上。
他定了定神,缓缓褪下中衣。钻心的疼痛猛地袭来,他扶住屏风,才想起干净衣衫还在外间。正待忍痛去取,屏风边却悄然递来一叠衣衫。
他瞥过那手,垂头默默系着衣带,伤处的抽痛让动作格外迟缓。“你怎么来了?”他低声问。
“来看看你……”屏风外的声音应道,“容若夜里来过了,今夜她不得空,让我来瞧瞧你。”
子悠勉强系好衣衫,身子已疼得发颤,借力倚着屏风缓了缓,才缓步走出。不及披上外衫,便跌坐在床榻边大口喘气。
青鸾静立原处,见他面色惨白,额间尽是虚汗,便寻了块巾子递过去。
子悠接过巾子,手腕却不受控地轻颤。青鸾见状,伸手将巾子取回,动作利落地替他拭去额间密布的冷汗,随即又递过一盏温茶,稳当地送至他唇边。
正在此时,从嘉端着药盏进来,薛涛紧随其后。二人进屋见青鸾站在那儿,从嘉顺手在他脑袋上一拍:“你怎么来了?”
青鸾摸了摸头,瞥了眼从嘉,又望向薛涛,脸颊微红,低声唤道:“师父……”
薛涛在他胸前不轻不重地捶了一记:“我说怎么找不见你人。大人都伤成这样,也不见你早些过来照看。”
“有什么事?”子悠接过从嘉递来的药盏,见从嘉又悉心的为自己披上衣衫,遂望向薛涛。
从嘉见状,顺手揽住青鸾的肩,带着他往屋外走去。
薛涛见子悠端着药盏轻轻吹气,忙躬身禀报:“方才含经堂的人来报,大理寺的人来寻韦大人,不多时便离开了。”
子悠小啜一口汤药,面不改色:“还有别的事么?”
“嶽镇已被我们的人押回阴司狱,现已带离青云宫。我派了十余名侍卫,另有一队卫兵一同押送。”
说话间,子悠已将汤药饮尽,空盏仍握在手中:“继续审。他要紧事没交代清楚。”
“是。”
“待我养养精神再议。无间山的事,需从长计议。”
“是。”
“还有,韦大人那处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我。”
“属下明白。”
那薛涛与青鸾一去,子悠便瘫倒在床榻上。从嘉入内收拾了东西,临走不免叮嘱:"都什么时辰了,歇息罢。"
子悠只仰面卧着,双目直直望向天花板,脑中尽是嶽镇说话时的神情与话语。
他忽然掀被坐起,随手披了件外衫,趿着鞋履便往门外走:"我睡不着。"
从嘉急得扔下手中物件跟上:"大夜里的,你去哪儿?"
"要债。"
从嘉见他如此,只得随在身侧一路劝:"你伤筋动骨的,且敛些心神罢。"
子悠脚步虽缓,却未停歇。
"我真服了你。"从嘉摇头,一路送他到容若住处门前,伸手轻叩门扉。幸而屋内烛火还亮着。
不多时,门启一缝,容若披着外衫,青丝垂肩,亦是准备安寝。子悠推门而入,携进的冷风激得容若微微一颤。
只听从嘉在门外叹道:"连夜审案子到现在,药才下肚就非要来。劳你费心看顾,明日我遣医官来换药……真治不了他这脾气。"
容若轻轻点头。
从嘉又低声道:"明早的药我亲自送来。他若疼得厉害,你便使人来唤我。"
言罢,从嘉摇头离去。容若轻轻掩上门,回身却见子悠已挪到屏风后,正低头费力地解着衣带。
烛影摇红,在她卸去钗环的墨发间流转。她在原处静候片刻,只听衣衫窸窣,动作却迟迟未毕,终是轻声问道:"大人可要帮忙?"
屏风后只传来压抑的呼吸声。
容若遂转至他身旁,替他轻轻褪下外衫,又低头为他系好中衣带子。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腕骨,忍不住轻声嗔道:"大人伤成这样,天寒地冻,非要折腾这一趟……。"
指尖刚收回,便被他轻轻拥住。子悠仿若忘了周身伤痛,将脸埋在她颈间,臂弯收得那样紧,像是要将人揉进骨血里。
他忽然捧起她的脸,垂眸望来:"这两三日……你未踏入尚医局一步。"声音里浸着委屈,"今日竟托了青鸾来瞧……没良心。"
烛影摇曳映得她墨发如云流泻,反倒衬得那张脸愈发清减。他目光下落,停在她微微敞开的领口,那段红绳系着的旧玉贴肤而藏。
"你要安心养伤,我也有庶务缠身。"容若轻声应着,手虚虚悬在他背脊伤处上方,"有从嘉照应,我自是放心的。怎么了?"
"几更天了?"他声音闷在她发丝间,"怎么还不歇息?"
子悠仍没有松手,低头吻了吻她耳畔,又寻到面颊,气息温热地拂过。容若微微偏头,那耳坠子轻轻扫过他下颌。
"等我好了……。"他薄唇擦过她耳廓,气息滚烫地烙下承诺,"带你去江南看烟雨楼台,就像……从前说过的那样。"
容若眼尾浮起潋滟波光,指尖抵住他胸膛:"不去……无功不受禄,谁知大人安的什么心。"
"这都瞒不过你?"子悠低笑,震得伤口抽痛,却仍含住她耳珠细细啮咬,"我日夜盼着伤愈…"喉间滚出灼热的喘息,"确有桩顶要紧的事…需与女官彻夜…磋商。"
"色鬼……没羞没臊。"她偏头边笑着轻嗤,耳尖却悄悄染上暖色。
"你知道我素来无耻,对你垂涎三尺。"他反咬得理直气壮,指节已灵巧地探入她腋下轻挠,"你偏选夜深人静来替我更衣……分明存心勾引,欲将我收入囊中。"
容若扭身欲躲,笑声却从唇边漏出几缕,衣衫被他揉出细碎声响,如春蚕食叶。
当他的吻终于落下时,带着药味的呼吸拂过她唇角。子悠忘形地将人拥紧,却牵动锁骨上伤口,不由闷哼一声,反倒将这个吻碾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