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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咚咚咚,咚咚咚——
冬去春来,春谢夏至,又是一年端午节!
鼓点如雨,鼓声如雷。远远地,从那条贯穿古城的河面上的鼓点声,无所顾忌地贯入这古城里的一条条巷子,穿透在那红红的石板街,然后在青砖瓦房的檐角上,吊角楼的飞檐上回旋打转回转。纵使在离家两三里外的河面上,然而龙舟竞技的热闹画面依然清晰可见。
年年端午今又是。平日时,我们一家子聚少离多,端午又成了我们一家相聚团圆的欢乐时光。儿子高二,在离县城十公里外的小镇一所中学读书,我和妻子时常轮流去小镇上的出租屋里陪读。早上从小镇上坐公交车回县城上班,下班后借机锻炼身体,徒步十公里去小镇。
很多亲朋好友不解,说儿子都这么大了,该让他住校,让他学会独立生活,又何苦这样劳苦奔波呢?前些年,儿子上初中后,我也曾这样想法,该放手让儿子学会独立。也曾让儿子在学校住校一两个月,可是每每周末回来,儿子的话越来越少了,也不愿意同我和他妈妈聊天交流了。
当过十几年老师的我,开始思考这一症结所在,也同刚老师的女儿探讨这一问题。不曾想,学过教育心理学的女儿和我观点不谋而合,女儿说弟弟儿子正在青春期,开始有他的想法,但有些想法是不愿意他人分享,除了他的同学,他的好朋友外,是很愿意跟别人吐露的。
这样我们无法得知儿子成长中的困惑了,包括学习、包括生活、包括成长,既有心理的,也有生理的,我们作为父母也从此不得而知。我觉得,这是极不责任的。女儿也希望我和妻子抽出时间来,多多陪儿子,虽然在学习上不一定帮上什么忙,但一定会拉近跟儿子的心理距离。
后来,我和妻子一咬牙,从并不宽裕的收入省吃俭用,在小镇租了一套一室一厅房子陪读。女儿的话果然奏效,一段时间后,同儿子的心结打开,每晚晚自习回到出租屋里,很自然地跟我和他妈妈聊天交流起来,很自然很随意地聊生活,聊学习,聊成长,很多时候儿子也十分愿意跟我聊他成长中、学习上的困惑与不解。我顺势将我的成长经历、学习方法讲给他听,给他借鉴。
人们常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陪伴是对孩子最好的爱,是最好的教育。我想,了解孩子,帮助孩子,教育孩子,是要抽出时间来多陪陪他们。尤其是高中这三年,就是我们作为父母,陪伴孩子最后也是最好的三年时光。这三年,与孩子在一起,牵着他们的手,好好带着走这一程人生路,他们会更自信,更自律,也会越来越懂事。
学校教学抓得紧,儿子今天中午才会放假回家。而在另一个苗家小镇上中学当老师的女儿,昨晚就回到了家。儿子前天晚上就跟我说,星期五送姐姐过来陪他说说话。昨晚,我按与儿子的约定,晚饭后把女儿送到了出租屋,让女儿在出租屋里等她弟弟下晚自习回来。
一大早,女儿打来电话,叫我做好午饭等她姐弟俩回来吃。今天端午,我自然要做一桌丰盛可口的饭菜给儿女吃,一家人过个快乐的端午。
于是,我早早起身,卸下往日里上班的紧张,赶往菜市场,去采购一家子的端午食材。走出家门,下了石级小坡,前往街头和菜市场的巷子里,这会儿已成了菜市场的起点。人群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鸡鸭叫唤声,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苗家汉子,土家后生,挑着大清早刚刚从乡下果园里采摘下来的新鲜李子、桃子、杨梅;土家阿姐,苗寨阿妹,背着刚刚从菜园里采摘出来的葱、姜、蒜和小白菜、四季豆、胡萝卜秧苗、青辣椒等时令蔬菜,或放在背篓里,或摆在箩筐里,就地成摊,就是买卖;阿姨或阿婆们,背着攒了好些天的鸡蛋、鸭蛋,或养了一年多的老母鸡、老鸭子,还来不及擦一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就迫不及待向行人兜售自己的野货、山货。
两米多宽的巷子里,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这会儿,这场景跟乡下土家苗寨的墟场一样的热闹和繁荣。
再往前,便来到了县城里最宽的街头。然而这人行道上,这会儿一样变成了菜市场延伸点。对于生活在这里的我们,也不足为奇了。每逢节假日,家前面百十来米远的街头人行道,都会变成了菜市场的临时摊点。在这节假日里,城管也好,交警也罢,必不会追着赶着做买卖的人们,也不会锁车拖车,更不会收菜罚款。
一条巷子写满了芸芸众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烟火画卷。我想,这似乎这才是民生之本,民生之实,这巷子里的人类文明,才是实实在在的人生烟火。
新鲜蔬菜、时令水果,称上一两斤五花肉来炒妻子从朋友寨子里买回来的老鸭子,称上一两斤牛肉,儿子女儿都喜欢吃我炒的青椒牛肉,再称上两三斤虾,儿子都喜欢他们妈妈做的椒盐虾……
难得一家子相聚一回,多买点,一家子相聚就放纵一回吧。端午,过得不仅是节日,而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人伦之快。
从巷子里沿街转了一圈,这个摊点,一声“微信已到帐”,那个摊点,又一声“微信已到帐”,扫得不亦乐乎,收得也不亦乐乎!扫了微信,付了钱,不知不觉,两只手已提不动了。一看,微信支付信息就已经一二十多条了。微信提示余额只有三位数,还有半个月可怎么过呀?真是的,不当家,真是不知油盐柴米贵!再不能买买买了,得赶快剁手了。
“爸爸,弟弟已经放学了,我们马上搭公交车回家”,我刚走回到院子,女儿就打来电话,说和儿子准备从十公里外的小镇学校里从公交车回来了。
妻子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午餐。我放下买回来的食材,这会电话响了,是娘打来的,娘问我今天什么时候回乡下老家。我说,吃了午饭就回去。
“一会儿我得回趟乡下老家,买些东西给娘端午!”我跟妻子说道。快满八十的娘,腿脚不利索,一个人在乡下老家。父亲走了好些年了,除了过年,我会把娘接过来。平时十天半月,我就常常自己回去陪娘吃个饭,说会话。我们不想让娘来回奔波跑,所以就决定自己中午后回乡下跟娘过端午。
“你去吧,你有一个月还没回家看娘了吧?”
“嗯,有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有点忙,顾不上娘了。今天过节,我回家看看娘,在老家住一晚,陪娘说说话!”
“你一个人自己回家吗?”
“你和陪陪孩子们在城里,你不是说一会儿,孩子他们外公不是要来吗?外公一个人,他来我们一起过端午不更好吗,他老人家开心,你也开心。你就多陪陪你爸爸,他老人家也难来一趟,我一个人自己回去就行。”
02
我再次来到家下面的那条巷子里。巷子里的野货、山货,要啥有啥,卷起来的舌尖美味,撑胀了人们的肚皮,丰富了人们的物质,丰盛了端午的餐桌。这年头里的物质生活,是我童年里无法想象的,也不敢想象的奢想。
在苗家的习俗里,端节午有大端午和小端午之分,小端午是农历五月初,大端午是农历五月十五。小时候,孩子气的我们既盼望过端午,又讨厌过端午。
每每过端午,我们的苗寨学校都会放一天假。我们高兴开心的,是端午这天,我们就可以不用上学,不用写作业,不用背课文,可以和小伙伴一起在寨子里的石板路上、院坝里,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打四方块的、炸泥碗的、跳房子的、滚铁环的……一个个玩的不亦乐乎。
然后,回到家里,围着饭桌,一家人其乐融融吃着腊肉炒煎豆腐,嫩椿芽炒鸡蛋,凉拌春笋,有时还有父亲在犁田捉回来的鲤鱼、黄鳝、泥鳅,饭后还可能享用娘做的蒿菜粑粑。
然而,我们讨厌端午节,又逢农忙插秧时。过小端午时,正是周围十里八乡的苗寨插秧季。大人们起早贪黑忙活的身影,常常定格在田野里。
端午节前后,常常天还没有亮,寨子中的石板巷子里,就断断继继传来了大人们,踩在忽高忽低,摆放不平整的石块上,那一阵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和石块碰撞声。睡梦中的我们,知道大们正踏着上弦月的黎明微光,赶往屋前屋后的秧田里扯秧苗去了。
天刚刚擦亮时,父亲和寨子里的大人们,就挑着一担担很重的秧苗回到自家的院子里了。娘随在后面,勾着腰,背着满满一背篓秧苗随在后面。尔后,走到厨房的水缸里,舀上一瓢水,咕噜咕噜喝上一大瓢,然后习惯性用手抹去嘴角上渗出的水。
父亲常常跟我和姐姐说,他做农活是副业,就要挤出别人休息或睡觉的时间来。我们知道,白天父亲要到三里外别个寨子学校里上课教书,我和姐姐要跟着父亲一起去学校里上学。我们小时候,星期六是要上半天才能放学休息的。父亲做农活的时间,只有周末那一天半时间。
所以,父亲和娘,常常在寨子里还没起床就起来了,晚上别个人们回家了,他们俩还要多干一两时辰才依依不舍回家来。父亲顾不上换一换被稻田水溅湿衣裤,又就走到院子里,挑起秧苗就走向五六外的梯田里。
娘便走到姐姐睡的床前,简单地交待起来做早饭和喂猪的一些事儿,然后又走到我的床前,叫我起来后,一起去哪儿哪儿的田里,一起帮忙插痒,话了一出口,她便走了到院子里,背上背篓追赶着父亲先过去了。
而别人家的人们,扯了秧苗回到家后,就在家里准备早饭,待吃了早饭后,才会再山里插秧的。而父亲和娘,只能抢着别人休息的时间多干一会。
娘走了后,我也就起了床。穿好衣服后,便赶紧到厕所里,把牛牵出来,尾随着父亲和娘去山里的稻田里。到了山坡上,我把牛先放在田坎边或竹林里,让牛先吃青草。我知道,一会父亲又得把还没有再次翻犁的田再犁一次,才能插上秧苗。
当我赶到时,父亲和娘或爬到的半山梯田里,或峡谷之间的梯田里,将解开的一把一把秧苗,扔进犁好的稻田里。他们俩顾上不一路上肩挑背驮的劳累,顾不上擦去脸正淌着的汗水,然后将裤筒高高挽起,赤着脚下到田里开始插秧了。
五月的稻田水还是有些冷,尤其是被田里的水弄湿了裤子,风一吹就冷了。我虽然很不情愿,下到田里跟着父亲和娘一起插秧,但看着他们很是辛苦,只好硬着头皮下了水去插秧。下到田里除了冷,还是随时提防着蚂蟥来咬自己。
常常越怕它,这蚂蟥偏偏就爱盯上我。下水不一会,两条腿便挂了好几黑黑软软的蚂蟥,一头叮在小腿上,怎么拽也拽不出来,只好啪啪地左边拍几下,右边拍几下,把蚂蟥拍走。可是,刚刚拍打掉不一会,又被它给叮上了,咬出了满腿流血,又痒又痛。
有时候,为了防着不被蚂蟥叮咬,就在水田里左跳右跳的,跑过来跑过去。
“打面噶,刚包噶,沙睡达奶!断久断劳,忽几将秧?”(苗语:蚂蟥咬,让它咬,还会咬死人吗!跳来跳去,怎么能插好秧?)这时,娘常常会人田的那一边教训着我。
有些怕挨娘骂着,不敢做声,就强忍着一会,当眼看蚂蟥又爬满了两腿,便匆匆地跑到田坎上,啪啪啪地拍打着腿上的蚂蟥,然后就坐在田坎上偷懒起来。
“掐打面很,双木窘有罗,刚满妈树拉!”(苗语:怕蚂蟥得很,快去把牛牵回来,让你爸犁田!)
顺着娘的话,我便一溜烟向牛的方向跑去,似乎又躲过了一劫。
小端午遇上这样农忙季,别说要想吃上一年难得吃上几次的肉,就是想准时吃上晚饭,都成了一种奢望。晚上八九点才回到家,有时连饭都不想吃,父亲和娘了也一样,就简单地洗洗身上的污泥,就去睡了。因为,第二天还得早上继续插秧。
“当段大端午,包洋洋初阿太满汝农!”(苗语:等到了大端午节,我们再好好做一餐好吃的!)娘看着我们一家人疲惫的样子,还不能好好吃不上一餐热饭餐,便这样安慰着我们。
但娘从不失言,到了大端午节,秧已经插好了,地里的玉米、黄豆也锄好草。娘就会包蒿菜粑粑,做上一大盆豆腐,再取出腊肉,或杀上一只鸡,或一只干鸭子,做一桌子好吃的来犒劳我们。
03
呱呱呱,呱呱呱!
家前边和右边的几块秧田里,蛙声此起彼伏,你唱我和,你来我往,谱成了这宁静苗寨村庄的田野里一曲曲山乡欢歌。
我和娘坐在院子里,听闻着蛙声,听着娘的唠叨,我宁静安然,很享受这种与娘在一起时光。我时常想,这应该是每一个五旬男人的最惬意的日子。有娘在,便是最好的节日。
开始我还想着准备回到县城里,跟孩子老婆一起过端午。但这时的我,决定留下来在老家住一晚,好好陪陪娘,就是这样听着蛙声,听着娘唠叨,我更珍惜这样的时光。
我将从县城带回来炒好的鸭子,放进锅里,娘一边烧火一边跟我聊天说话,我将娘准备好的几块豆腐切成小片,放进锅中的鸭肉中一起煮。
饭菜做好了,我和娘将饭桌搬到院子里,然后娘叫上我的小姨和她的外孙过来一起吃。七十多岁的小姨了,和娘一样,也都成了寨子里的留守老人。她的两个女儿已嫁到别的寨子好多年,女儿跟女婿都外出打工去,两儿子也外出打工去,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留守,都不是什么事,让年迈的小姨担忧的是,两儿三十好几的两个儿子,还没有娶妻成家。
“舅舅,你们小时候过端午,有粽子吃吗?”饭后,小姨刚上初一的外孙,接过我分给他几个粽子,用一种好奇的眼光问我。
“没有,那时候哪里有粽子吃,能吃饱饭就是最开心的了!”
外甥的这一问,又我带回到童年里。
“满标包粽粑呀,满标包百瑞呀!里呀?歪摆某来!”(苗语:你家包粽子吗?你家做蒿菜粑吗?要吗?我分你一个!)
那会过端午节,当我和小伙伴们,玩够了,玩累了,他们就跑回家去,拿出两三个娘或阿婆蒸熟的粽子、蒿菜粑端在手上,很不屑样子跟伙伴们显摆起来。家里父母亲或爷爷、婆婆还来得及做的,只有看着别个伙伴吃,自己强咽着口水,特别羡慕但又不好意思跟别人要,虽然伙伴很大度说可以分给自己一个尝尝,可伸手要又很难为情。
小时候,父亲和娘都不会包粽子,我和姐姐几乎只是看别人吃粽子。但小姨家只要包了粽子,她准会带上十几个分给我和姐姐吃。那会儿,小姨家条件比我家好些,她婆婆会包粽子,家里也常常备有些糯米,虽然不多,可也可以包上四五斤粽子。
有些年过端午,父亲和娘怕我和姐姐羡慕别人孩子吃粽子,就用家里不多的大米磨成粉,和好揉成面团,掐在圆球,再用手拍成圆形块状,最后用桐油树叶包起来,放进锅里的竹枝编成蒸笼蒸熟,这样大的树叶给我和姐姐做粑粑吃。
“娘,包马对都酒呀?他忙如瑞油,歪里忽候酒!”(苗语:娘,我爸还有酒吗?今晚好菜,我要喝点酒!)
“都免啊,摊你流相!阿来都忽酒,阿刚瘦酒来!”(苗语:有是有,放在楼上!一个喝酒,可汉能醉来!)
“歪忽阿候点,几忽罗!”(苗语:我喝一杯,不喝多!)
父亲酒量好,他在世上,自己酿了不少高粱酒、包谷烧和米酒。他过世后,我把这些酒装进玻璃瓶里,藏在楼上,有时娘请寨子里帮忙做农活时,便会拿出来让帮忙的人喝。
我到楼上拿出父亲留下的高粱酒,倒了一大碗,边吃菜边慢慢品起来。父亲自己 酿的这些高粱酒,已经存了十多年了,酒香扑鼻,一口下去,满口酒香,流入肠胃,沁人心脾,好不畅快。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一碗酒下去之后,就愈发很想念很想念父亲了!父亲在世时,每每过年过节,我父子便将一瓶他自己酿的高粱酒,平分各倒一半,一人一碗,对饮聊天,畅谈天南海北,工作人生,无所不谈,虽是父子,常常聊成了朋友、兄弟。
父亲是我的小学老师,我的小学六年,父亲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师承父业,我也曾在苗寨小学里从教十年,教学教育方法全是从父亲那里学会的。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开始常常代父亲给全班同学上课。
我默默地边吃边回想着跟父亲在一起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一样播放着。
天黑了,娘说有些累。我跟娘说,要是累了,那先睡吧,我自己在院子坐坐,院子里空气清新。
娘睡去了,屋顶上太阳能灯照亮了整个院子。院子下面,是我们寨子里的学校,宽大的操场,几盏太阳能电灯把整个操场照个透亮。我就一个人,一边听着田野的蛙声,一边喝着酒。
这学校,是从父亲手上一起建起来的,新中国成立后,父亲是寨子里的第一位老师,一位民办老师。后来,这学校来了有了四个老师,父亲还是唯一一位民办老师。父亲退休后,他便回到寨子里。我想,父亲离不开除了他舍不得田地,还有陪伴多年这所学校。父亲从教四二十多年,有二十多年,便是在学校里。
夜深了,我似乎没有一点睡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子里享受着父亲留给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