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的草芽有寸长了,青蒿长得大于铜钱。看着可爱的小草,忍不住把自家的羊羔从圈里抱到山坡上。我们几个同时出动,把小羊羔围起来。起初,它们往往警觉地盯视着寻找逃跑的机会,但过了一会儿就低头温顺地吃青草了。淡云般柔绵洁白的毛,圆圆的脑袋,翕动逗人的鼻子。青草、阳光、羔羊。现在回想起来,是多么明媚的情景啊。
幼年,记忆中最早亲近的就是羊。大多人家就有几只羊——不超过三只,否则就进社了,低价收归生产队,所以超过三只立即变卖或宰杀——混在生产队的羊群里。冬天要喂草,这就落在我和我哥哥身上。早上起来,拿两三颗煮洋芋,提一篮甘草茎叶,就到羊圈里喂羊。我家在半山腰,羊圈在山脚,要走不短一段路。把羊从窑里赶出来,把篮子放在窑中间,然后把自家的羊唤出来——绵羊极易认人,你唤过两三次,只要看见你就自动跑来了。大羊吃甘草叶子,煮洋芋喂给羊羔。记忆中的冬天特别寒冷。等着,等着,脚、手、耳朵冻得难挨。看着放羊人睡觉的羊窑门堵着纱簸箕(用羊毛擀成的羊倌披雨的,像簸箕),极想进去把手脚贴在炕上暖一会,但害怕羊倌知道了骂,总是不敢钻进去。偶尔壮着胆子只是把手伸进去捂暖一会儿。特别冷的时候,快跋上我家院边时,我就被冻哭了,但第二天,还是照样去喂羊。
那时,生活离不开羊。每年卖一只羊,是家庭重要的收入,穿衣、吃盐、点灯主要靠它了。我们的全部生活都离不开羊。男人们整年离不开线杆,用羊毛捻线,织毛衣毛袜,甚至于织腰带。讲究的人家还用羊毛织围巾、帽子。每到冬天,父亲给我们兄弟每人织成一双毛袜子。母亲用皮匠缝皮袄的剩料,缝成一个圆筒,我们用以笼手。或是直接缝在棉袄的袖筒上。“三九四九冻破脸”的时节,套上母亲缝的羊皮套耳,自己又在鞋子里塞一些羊毛。羊帮助我们度过严酷的冬天,在我幼小的心里种下了对羊的挚爱。直到今日,猪羊鸡狗中,对羊最有好感。
最关心的是产羊羔。向羊倌打听到大概的产羔日期,那几天,眼睛一直瞅着羊倌,看他早上朝哪个方向走了,上了哪个山头。整天也注意听着。如果听见羊倌在山上喊,就拿上火柴,提着篮子急忙跑去。捡些柴,架上土块,把土块烧热后,踩细,撒在羊羔身上,然后把土拍下来。让羊羔吮上乳后,放在筐子里,高兴的提回家,大羊咩咩叫着,紧跟着。
夏收时节,像我们不满十岁不能挣工分的孩子都跟在自家大人后面铲甘草。背回家,晒干,摞好。冬天用来喂羊。
我稍大一点,能够和同伴抓住羊,就扳看羊的牙齿。根据牙齿就可知道它的岁数。现在见到有些农村的成年人还不认识羊的牙齿,很奇怪;别人对我这个当教师的人对羊那样了解,也很奇怪。
现在,薄薪不足以供两个孩子上学,添补之道就是养十几只羊。中午晚上回家,拌料搭草,并不以为是苦差。暑假期间,农忙过后,天若下过一场好雨,赶着几只羊走向山坡,羊儿散落吃草,蹲居山石,晴空万里,村落数点,尽收眼底,自感巢许夷齐不能过也。有一日,拨通二十年前的一位同学的电话,他问我干啥,我毫不掩饰地告诉他我在放羊,他骂我“愧人”。回家告诉妻子,又遭一顿鄙薄。看来,当世之人难赏这种高世之姿了。
2005.12.5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