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潭日记226：书山有路
晏弘
少不更事，四处借书，读书一为猎奇，二为见识。幼读《三国演义》，仰慕孔明初出茅庐，三分天下，羽扇一摇，能使鬼神，气死周郎，悔死司马翁。还有曹操，求贤若渴，知人善任，羡其文韬武略，恨其阴招百出，对酒当歌，横槊赋诗，亦善亦恶，只是霸主。我常想，王者之风，何其遥远，正如世外桃源，想当然尔。历史上一位又一位英雄倒下了，不是战死沙场，就是被奸佞所害，唏嘘不已，扼腕叹息。
学生时代，好读杜甫诗，只因他深知民间疾苦，然而字词晦涩，典故尤多，往往似懂非懂，不解其意，读到“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不觉欣喜，仿佛灵魂出窍，奔向三月里来，流连于陌上花开，惊喜于青山投影在河中，邂逅一村姑，唱一曲黄梅小调《对花》，对来对去，恨不得永远唱下去。上语文课，老师开讲杜甫诗作《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我觉得应该规避称呼混淆，以正视听，将“妻子”改为“妻儿”，现在想来，幼稚可爱，甚是可笑。
我家对面山凸叫熊家岭，住着五户人家，有位老太太，七十多岁，矮个子，颤颤巍巍，为人蔼然，我们喊她九曾婆，她是大地主辛九老爷的遗孀，女儿远嫁小池驿，家有藏书，九曾婆的外孙常来常往，带来水果、零食，还有大部头小说，我与之示好，陆续借得《西游记》、《七剑下天山》、《南国烽烟》、《林海雪原》等小说，又从四叔家借得《唐诗三百首》、《王维诗译注》、《孟浩然诗译注》，彼时，四叔从乡学校辅导站站长调到区委当秘书，后又调至县监察局任副局长，他精文墨，世事洞明，人情练达，都称他“笔杆子，酒漏子，烟鬼子”，四叔常言：“又红又专，经世致用。”教育我们活学活用，学习写好应用文，将来大有用处。书非借不能读也，借书要及时还，逼着抓紧时间读完，才能还了再借。夜晚抽空如饥似渴地读着，那时山区农村照明还是点煤油灯，我怕费钱，到屋外操场斜靠草垛，手捧着书，月光皎然，神清气爽，双目炯如虎，字字如草木，一读就读到云遮月落。
借书而读的习惯，延续多年。读有心得，喜欢摘抄，坚持写日记，涂鸦练笔，可惜离开老家后都丢失了。长大后，参加工作了，开始自己买书，那时到省城合肥哥哥家，少不了跑到三孝口、四牌楼新华书店去买几本心仪的好书，记得买过《荒原》、《神曲》、《莎士比亚诗选》、《古文观止》、《中国朦胧诗选》等等。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走过不少弯路，见过不少人事，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人在世上混，须有一技之长，一技之长就是饭碗，有饭碗才能谋生，为了职业，为了谋生，读得更多的书便是实用之书，我学过中医，自修财务，研究营销，学习管理。三百六十行，做一行爱一行，一行有一行的门路，用心钻研，方得其法。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惜一路坎坷，空有抱负，虽兢兢业业，真诚待人，却被人算计，屡遭陷害，但一直坦然面对，修身养性，洁身自好，“吾日三省吾身”，有益于身心健康，有益于日常工作，随时随地随事磨炼，见得真功夫。闲暇时，坚持阅读，读些诗歌、小说、文史、哲学书籍，创作不辍，算是忙碌中给心灵荡荡秋千，活动活动神思，惬平生所愿意。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读书的乐趣，就像走进迷宫，放眼皆新奇，幽径徘徊，得意之间，忽遇捷径，更上一层，大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慨。庄子有言在先：“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言传也。”后来者居上，登临游目，似有所思，似无所思，手舞足蹈，莫不赞叹妙不可言。
朱熹说：“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心存敬畏，矢志不渝，循序渐进，精益求精，诚哉是言！王阳明教育弟子时，引用程颢说过的一句话：“才学便须知有用力处，既学便须知有得力处。”望弟子于此处着力，方有进步，异时始有得力处，知行合一，致其良知。我一直惊叹王阳明的一句话“此心在物则为理”，这是很大的发现，此乃“阳明心学”的基石。
虽说“开卷有益”，却须明心慧眼，鉴而别之，取其精华，去除糟粕。世上愚昧荒诞之徒，以其胡思乱想为是，热衷于尔虞我诈，沉迷于凶残淫秽，误将颓然无知认作佛性，误将碌碌无为认作贤德，大书特书，颠倒是非，以讹传讹，甚至神而化之，但求哗众取宠，沽名钓誉，实乃蝇营狗苟，大谬特谬。
遥想春秋战国时代，礼崩乐坏，群雄争霸，战火纷飞，生灵涂炭，孔子明道，不得已删述六经，实乃去伪存真，弃恶扬善，以昭后世。东坡集儒道释三家之精髓，糅合自身经历，描绘了人间追求真善美的华章，他好参禅，对佛教有独到的见解，他曾说：“若颓然无知是佛，猫儿狗儿得饱熟睡，腹摇鼻息，与土木同，当恁么时，可谓无一毫思念，岂谓猫狗已入佛地？故凡学者，观妄除爱，自粗及细，念念不忘，会作一日，得无所住。”佛乃心无所住，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利乐有情。如何“心无所住？”东坡有其心得，就是：“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别无胜解。”他身体力行，以其颠沛、超脱而活泼泼的一生做了注解。
百读不厌，永远是经典。老子曾说“无为”，并非庸庸碌碌无为，乃“无为而为”，他最早提出“无为而治”，不违背天意，道法自然，其思想影响了孔子，孔子心中的“无为而治”，是任官得其人，举众贤在位，垂衣裳，正南面，恭己无为而天下服，如舜以大禹为左膀，以皋陶为右臂，不下席而天下治，何哉？天道至德，仁者无敌。老子和孔子的思想又影响了庄子，庄子以为，养心治身，忘物无己，臣下与民齐一，君主内圣外王，臣下有为而君主无为，“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
读书须用意，行路要分明，与天为徒，与古为徒，识人性之善恶，辨事物之真伪，自适其适，道在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