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夏侯玄便在市井间听说,荀家少公子荀粲,请了京城有名的大媒人,亲自前往乐城侯曹馥家去提亲去了。
乐城侯曹馥,乃是已故乐城恭侯骠骑将军曹洪的长子,也就是那日那位红衣女骑士的兄长,如今乐城侯府的家主。
大约是听说了荀粲那风流的性子,那曹馥刚开始是死活都不同意,而荀粲则耍起了赖皮,直接在乐城侯府门外搭了一座帐篷,住了下来,每日一早便去乐城侯府登门造访。
不光如此,坊间还传出了一条惊人的消息,那乐城侯曹馥不知是怕了那位荀公子,还是被荀公子的诚意打动,最后居然同意了这门亲事!
夏侯玄并不知晓这坊间传闻的真假。但是就在他听说了这个消息后的第三天,府上便收到了一封来自荀府的喜帖。
“荀奉倩这小子,可以啊。”夏侯玄望着手中那封顾霆刚刚送来的喜帖,笑着喃喃道。
数日后,荀府与乐城侯府正式联姻结亲。
也不知是荀粲成婚后真的改了风流的性子,还是他老婆管的太严,自从婚礼后,荀粲便整日陪妻子游山玩水,吟诗作赋,如胶似漆。就连夏侯玄、傅嘏他们都很少能约他出门,更不要说什么其他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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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七月。
转眼间,已经是毌丘俭赴任幽州刺史后的第五个月了。
而就在今日,曹叡便收到了一封来自幽州的奏表。
表中说,就在前些时日,高句骊王宫派遣了使者,送了孙权使者胡卫等人的首级到蓟县。
这个消息,让曹叡觉得心惊不已。这孙权真是个难缠的对手,不但之前偷偷收购官马,如今居然还派遣使者秘密北上,企图与大魏北境各族串通一气!
所幸这高句骊有自知之明,不敢与我大魏作对,否则的话,一旦孙权成功拉拢了高句骊,后果还真的是不堪设想。
曹叡皱了皱眉,突然心想,如今的高句骊虽然自知弱小而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万一有一天,它与那漠南鲜卑一样强大了起来,又会如何呢?
看来,这个高句骊国,不可不防。
曹叡立即动笔,开始回复毌丘俭的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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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秋去冬来,已入十二月。
平日里原本不怎么热闹的司空府,这几日倒是多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宾客。
原因是近日来,颖阴侯陈群旧疾复发,身体每况愈下,因此各府的人才登门造访,前来探望司空的病情。
也许是陈群真的病的不轻,原本热情好客、对谁都不怠慢的他,这些天竟是打发了不少的客人。
只有那些与老司空有交情的人,才可以与之偶尔见上一面。
“傅大人,门外又来了客人了,说是要来看看陈司空。”一名司空府上的家丁来到前厅,对掾属傅嘏说道。
傅嘏自从来到司空府任职以来,一直都兢兢业业、十分认真,再加上他原本就颇有才能,所以一直都很得司空陈群的赞赏。两人非但是上下之份,更是有着师生之谊。
因此陈群这些时日行动不便的时候,迎接客人的责任便落到了长子陈泰与首席掾属傅嘏的头上。
“哦?是何人?如果与府上没什么故旧的,那就打发了吧。”傅嘏此时正打算趁着这会儿人少的时候,多抄两卷书,此时他一边回着那家丁的话,一边奋笔疾书。
“来者好像是太尉大人。”
“哦?是仲达公来了,你快去后堂请玄伯『陈泰之字』出来,我这就去相迎。”傅嘏说着,便投笔疾步走下堂去。
“未知太尉到此,傅嘏有失远迎,万望太尉恕罪。”傅嘏平日里对司空陈群甚是尊敬,而司马懿与陈群又是莫逆之交,因此他对司马懿也不敢怠慢。
“兰石太客气啦。”司马懿示意傅嘏起身,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二十余岁、沉稳而又聪慧的后起之秀,点了点头:“以后见到老夫,不必如此拘礼。”
“谢太尉。”傅嘏再次一揖到地,接着站到一旁,为司马懿让出道来。司马懿大袖一展,便进府去了。
他还未走到正堂,便看到司空陈群的长子、散骑侍郎陈泰远远的迎了过来。
“侄儿见过司马伯父,伯父快请随泰前去前厅用茶。”陈泰说着,便扶着司马懿望正堂阶上走去。
司马懿端着手中的青瓷茶盏,缓缓啜了几口,才开口问道:“玄伯,你父亲他的病,这几日可有好转?”
陈泰看起来面色有些晦暗,一是因为这些时日他为了照顾父亲,没有睡好,二是因为父亲的病情一天天在加剧,他的心情也有些低落。听司马懿问了一句之后,陈泰不禁含泪道:“家父他,从昨日起,就吃不下东西了……”
“老夫可以去看看令尊,和他说会话吗?”
陈泰点了点头,起身引着司马懿向后堂走去。
司马懿望着堂内病榻上躺着的老人,不禁一愣神,曾经那个与自己当年在东宫相约辅佐先帝、意气风发的青年才子;那个曾经力行改革,创制了九品官人法的名臣;那个与自己一同在先帝榻前接下辅政遗诏的故友,如今早已不复当年风采。
榻上的那个老人,面色黑黄、口齿歪斜,隐隐间已有死相。
饶是司马懿半生浸淫朝堂权谋、又历经多年冷血战场,此时仍不免有些难过。
毕竟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是这个世上自己唯一的老友了。
“仲……仲达……,是你么……”陈群费力的睁开已然昏花的双眼,望着眼前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长文,是我,我来看你啦。”司马懿走到榻边,握住了陈群冰凉干枯的双手。
“仲达……”陈群此刻似乎有些激动,他轻轻挣开被司马懿握着的手,从榻边案头上胡乱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张帛书,陈群颤抖着将那份帛书放到了司马懿手中:“仲达……陛下近年来……大兴土木,百姓……多失其农时……这是我最后一次……上表劝谏陛下了……,希望你帮我,把它……交给陛下……”
司马懿接过了那帛书,点了点头。
“放心吧,长文。”
“仲达……我就要去见,先帝了……你要好好的,辅佐……陛下……”
司马懿不禁喟然长叹。
这世上,无人能再懂我司马仲达……
癸巳,司空陈群薨逝,谥曰颖阴靖侯。其子陈泰袭爵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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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内,曹叡拿着司空陈群的绝笔奏表,默默观看着。
“禹承唐、虞之盛,犹卑宫室而恶衣服,况今丧乱之后,人民至少,比汉文、景之时,不过一大郡。加边境有事,将士劳苦,若有水旱之患,国家之深忧也。且吴、蜀未灭,社稷不安。宜及其未动,讲武劝农,有以待之。今舍此急而先宫室,臣惧百姓遂困,将何以应敌?昔刘备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国劳力,亦吴、蜀之所愿。此安危之机也,惟陛下虑之。
昔汉祖唯与项羽争天下,羽已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犹非其壮丽。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辞,况乃天王,莫之敢违。前欲坏武库,谓不可不坏也;后欲置之,谓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辞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钟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殿成,谓群臣曰:『钟离尚书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岂惮一臣,盖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圣听,不及意远矣。”
曹叡看完奏表,默然半晌,若有所思。
半月后,曹叡下达了一份诏令,在洛阳北打算新修的两座宫殿,取消其工事,而征辟来的民间工匠与劳者,皆遣还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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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原本在司空府任职掾属的傅嘏,则选择了进入太尉司马懿的幕府。
他明白,选择了这条路以后,他便算是与夏侯玄、曹羲等昔日旧友彻底决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