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集结

“披上这个。”凌晗递给星夏一件叠得厚厚的黑色衣物，星夏接过展开，是一件带兜帽的羊毛斗篷，“用来隐藏身份。”

三人走在雾气弥漫的高原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岩石表面湿润的青苔以免滑倒。地面上散落着黑色的煤渣，到处都是是密集的被采空的地表煤矿脉。

不远处不断传来隆隆的水声，阵阵水汽扑面而来。走了没多久，地势陡然下沉，巨大的裂谷赫然出现在眼前，万丈深渊之上，是一座横亘百米，摇摇欲坠的吊桥，中间没有任何支撑，两头被系在一人环抱的腐朽木桩上。而对面就是隐约可见的村落剪影。

“我和彦华教授在这附近考察时，曾经在村子里借住，和村民们相当熟悉。”凌晗迈上在风中摇曳的吊桥，“这里可以作为我们前去中央王城的不错的中转站。”

利卡德扶着木桩，探出身去，被直从谷底上翻的水汽吓退，狐疑地回头看着星夏。星夏已经披上斗篷，遮住一头熔银般的长发，但蓝宝石似的眼睛还在熠熠闪光：“拜托了，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也需要我的。”

“好吧……你们主世界人真是……”利卡德摇了摇头，踏上吊桥的第一块木板，握着缆绳走向河对岸。

“奇怪……没有巡村的守卫。”星夏和利卡德走过吊桥时，凌晗正在四下张望。从桥头通向村口的，是一条斑驳的砾石小路。最靠近村口的风车和谷仓，在雾气遮掩下好似身形高大的鬼魅，令人不寒而栗。

“有点不对劲，凌晗。”星夏走上前去，扫视着那些黑黢黢的建筑物，“你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呃……一年半之前。”凌晗迟疑着回答，但很快又强颜欢笑起来，“嗨呀，没关系，我们直接进去就好。”说罢，凌晗便拔腿向前走去。

”嗵！”一声闷响，地面石屑飞迸，子弹打在凌晗脚边，把他吓得一激灵。“停下！再向前一步，我们就开枪了！”一个端枪的黑影出现在雾气中，并靠近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刺鼻的火药味，“三个人都把手举起来！”

“别！别开枪！是我！”凌晗连忙开口，星夏看得出那个黑影顿了一下。“凌晗教授？”持枪的村民迅速靠近，那是个健壮的汉子，见是凌晗，汉子连忙拉住凌晗，把他向谷仓的方向拉去，同时向星夏和利卡德招手，“快点，你们都进来！”

进了谷仓，星夏便被一股刺鼻的火药味裹挟——这不是比喻，而是实际上就是一股火药味。适应了房间内昏暗的环境后，星夏发现，除了靠近门口的持枪的男人们，屋里内侧还有妇女和孩童，正在擦拭着锈迹斑斑的老式火枪，并为那些前艾肯时期的古董填装弹药。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见了此情此景，凌晗不禁有些惊惧，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别怕，凌晗教授，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刚才的汉子拍了拍凌晗，笑道，“我们收到情报，那些地下派狗腿子的辎重队今天会路过这里，我们要在这里伏击他们！”

“你们也加入了地上党派？！”凌晗大惊失色，“两党之争已经波及到这么底层的聚落了吗？！”

“如果你也了解地下党的情况，肯定也忍受不了的，教授！”汉子愤愤不平地握紧拳头，“了解他们是怎么歧视、压迫地上人的！”

“咔哒！”墙角的女人们把最后一支上好膛的步枪递给男人，汉子于是拉动枪栓：“预计的作战时间快到了，准备出发！”

“好好招待教授和他的客人们，我们很快就回来！”还没等凌晗反应过来，男人们就提着枪冲出门去，谷仓内重归寂静，只有沉默的女人和孩子们上下打量着三人。

“喂，我说，凌晗！”星夏拉过凌晗，转过身去，压低声音，“这些村民不知道你是王国的科学家，对吧？”

“这……彦华教授给我们造了地上世界民间科学家的假身份。”凌晗抹了把汗，“他们确实不知道。”

“这里已经被渗透了！我们要赶紧离开！”星夏旋身，看着墙角的平民们，而她们则以死水般的眼神予以回应，星夏忙移开视线。

“只凭我们自己到不了中央王城的！”凌晗连忙拉住往门口迈步的星夏，“星夏，相信……”

“嘘！”星夏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她将一根手指搭在唇上，“别说话，凌晗！有动静！”

“什么——”凌晗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星夏扑倒在地上，一并倒下的还有站在身畔的利卡德。凌晗刚要发问，半空中尖锐的破空爆鸣已经填满了整个房间——

“轰！”天花板轰然坍塌，巨大的爆炸冲击下，碎石和断木掉落，灰尘落在三人身上。“是巡航导弹飞行过程中的音爆，肯定是那边的作战出状况了！”星夏眯起眼，透过迷雾看见了天边升起的硝烟，“我们得快逃！”

“逃了的话，我们自己走不出东野界！”“可是我们怕是现在连这村子都逃不出！”星夏掀开兜帽，抖落一头银发，双眸同时闪出蓝光，“我要去找武器！”

“喂！这里还有！”村口处突然出现一名手持步枪的士兵，身披全包裹的白色装甲服，枪口端平，对准了星夏三人。“该死！”星夏咬紧牙关，一蹬地面，同时侧头闪过致命的子弹，扬起一腿踢在士兵侧脑，飞尘迸溅，但这一击并没有造成有效伤害，士兵摇了摇头，横枪用枪托格住星夏第二记飞踢，同时一步向前，正踢踹开星夏。

“咳！”在体重和装甲服的加持的正踢下，星夏狠狠被向后击飞，撞在一段残破的矮墙上，猛咳了几声，刚要摇晃着站起身来，枪口已经抵住了脑门。

“喂！住手！”凌晗突然从阴影处冲出，直勾勾地面对着士兵。士兵抬起头，似乎突然有些愣神：“你……你是……”

“嚓！”利卡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到士兵背后，拔下士兵腰间单分子匕首，猛地插入后颈软甲处。血流喷涌而出，士兵全身抽搐起来，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已经力松劲泄，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把他的枪给我。”星夏挣扎着扶着墙站起身来，抹掉嘴角的血丝，“他们这是见人就杀么？！”

“这些是地下派激进分子，他们肯定把我们和村民们当成是一伙人了！”凌晗俯下身去，查看着士兵肩甲上的纹章，“这些村民是被极端地上派忽悠了！就算辎重队守备再松懈，又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他们！”

“我觉得现在我们得赶紧离开！一旦战线那边失守，这些士兵就会进入村子！”许久没有发话的利卡德终于开口，“而且刚才那个杂种，明显认识凌晗，我们不能被他们发现！”

……

西林城首府的中央大厅内，那些蒙尘的杂物和冰冷的武器终于没完全清理出去，金色的灯光重新填满整个殿堂，雕花红木圆桌被一张张摆放出来，其上高悬着代表四界的四色旗帜。

“铁灰旗代表的是北原，看那边，披着大披风的是鬼影塔城主，戴眼镜的是羽镇城主。”金边碧绿旗下的圆桌边，清沐正用手一个个指着围坐的领主们，将他们一一小声介绍给菲利克斯，“语城、魔城和海涛镇的城主是三兄弟，长的最像又常常一起行动的就是他们——看！东野界的大人们来了，个子最高的是西陵居城主，炉城——”

“好了好了，我又记不住这么多。”菲利克斯蹙眉，挥着手打断了一脸兴奋的清沐，“你今天活跃得有些不太正常。”

“我只是有点激动，因为小时候听过艾肯时代的故事，觉得领主们联合起来为荣誉和忠诚而战真的很振奋人心。”清沐双眼闪着光，环视着四周那些高傲、淡漠的西林领主们。

和清沐相反，那些眼神让菲利克斯感到很不自在，而听了她的解释后，更是有些哑然失笑。向一个终界末裔歌颂这些主世界官僚老爷的英雄气派，若此话不是出自年幼天真的清沐之口，菲利克斯必定火冒三丈，随后对其人大加嘲讽。

“这会议为什么在西林召开？”菲利克斯尝试转移话题，“这里明明潜在的敌人耳目更多，也和中央王城地理上最为临近……”

“啊，因为哥哥是地上派联盟的核心人物。”清沐笑着答道，“云隐一族曾领头推翻艾肯政权，后来又在中央王城参政数十年，再加上云隐是幕落王族在新世界的影子家族，在四界诸族中威望一直很高。”

“幕落王族的影子家族？”这个词吸引了菲利克斯的注意，他于是低头沉思起来，“如果说，云隐家族本应该是新世界的幕落王族，那现在的幕落算是……”

“各位大人，久等了。”菲利克斯的思绪被云隐·清玖朗声打断，只见清玖身着缝有云隐气团云徽的灰白军礼服，佩着银光闪闪的肩章，缓步登上主座，披风拖在身后，边缘是缀着金边的绿色绶带，“我代表西林，对诸位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回应清玖的，是众城主热烈的掌声。

“诸位同僚之所以在此聚首，皆是出于地下派之苦。”清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声音不大，但分外威严，场内鸦雀无声，“地上地下两党矛盾激化，是自第二次终界战争始，而岳泰叛乱的余波自那以后一直持续至今，社会环境的恶化，是两党争纷不断的直接原因之一。”

“不过，我们只是将目光聚焦在两党之争上，却一直忽略了更复杂的因素。”说到这里，清玖的音量陡然提高，“中央王城在我们之间，到底是扮演着怎样的角色？相信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中央王城所做的，一直是不分阵营地进行无差别镇暴。这样做看似是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但他们应该做的，解决社会矛盾，调和社会关系，却一样都没有做到。”

话到这里，台下有了些许细碎的声音。“中央王城到底把从政的精力放在了哪里？我们近期进行了调查，得出的结论的确难以置信，但绝对可靠。”清玖一扬手，大厅穹顶中央吊垂的全息投影仪映射出利卡德的资料，“这些情报的最终出处，可以追溯到终界文明。终界文明没有灭绝，而且情报是经由中央王城转移，也就是说，中央王城与终界文明有着不为人知的某种联系。”

此话一出，宛如一石，在台下激起千层浪。“是真的！文件上的识别码和公章都是中央王城！”“为什么终界文明的余脉还没有灭绝？终界主岛明明都已经……”

“虽然这貌似很耸人听闻，但西林城实际上已经与从终界逃离的难民进行了接触，并就此得知，中央王城和一息尚存的终界文明存在着某种交易关系。”清玖的手按在佩枪上，皮靴踏地的声音分外响亮，“这个社会的病根，不在于地上地下两党的纷争前，而是在于不作为的政府！我们不该把视线局限于两党之内，主世界的同胞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尚未灭绝的仇敌和与之勾结的反动政府！”

清玖的话在台下掀起轩然大波。高声呼喊者有之，窃窃私语者有之，目瞪口呆者有之。这正是清玖想要的效果——实际上，中央王城最高政府的识别码和印章出现之时，告知真相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而在此之上，清玖还想要煽动诸位领主的激愤情绪。

“云隐大人，我想提问。”北原的圆桌前，一位老者拄着银色手杖，巍巍站起。全场顿时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老者身上。老人脸上被北原寒风打磨出来的皱纹如同刀割而成般深邃，灰白枯槁的头发上顶着铁灰色的王冠——虽说冠饰长度极短，但老者却是全场除清玖外唯一项上加冕的人。这是梦亦·筱竹，天坠城城主，自Null叛乱后执政至今，在北原乃至四界都是德高望重的代名词。

“请便，梦亦大人。”“诸位，敌人的情况对我方而言完全不明，在多次军事上的冲突中，都以我方负隅顽抗结尾。看似两党相争，实则一方碾压。而如今正是争端最尖锐的时刻，我们更不该松懈，云隐大人，你告知我们主要矛盾已经转移，是否是在为避开地下党的锋芒寻找借口？”筱竹说出这些话来一字一顿，口齿清晰，更显威压。

“我向来没有避开谁的锋芒，地上党之所以开始军事活动，是为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就像现在决定把矛头对准中央王城，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世界的未来。”清玖发话时，头上的冠冕熠熠闪光，“和中央王城作对，断然不比和地下党争锋简单。之所以召开今天的会议，不仅是为了告知诸位真相，更是希望能得到诸位的支持与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