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农民家的堂前屋角,都堆了一大堆的南瓜,低调且不扎眼。
在当年,南瓜是米饭的主要替代品,消解着粮食不足的困境。据母亲说,她小时候她家就靠着南瓜渡过了那个饥荒岁月。
癞蛳皮南瓜,表皮疙疙瘩瘩,硬到似乎能将菜刀崩出豁口。几次见母亲切老南瓜,一刀砍下去,非常地夹刀,要在刀背上多次施加外力,才能把南瓜切开。好不容易,才听“刮”地一声,南瓜裂开,瓜瓤绯红、瓜肉金黄、瓜子饱满。
癞蛳皮南瓜什么味道?清《澉水新志》说:“南瓜,黄癞皮者,味甘,腻且香。”记忆中大概也是这个味道。
清代高士奇《北墅抱瓮录》也载“南瓜愈老愈佳,宜用子瞻煮黄州猪肉之法,少水缓火,蒸令极熟,味甘腻,且极香”。
这里不经意间介绍了南瓜的加工之法。所谓“子瞻煮黄州猪肉之法”,就是苏东坡制作东坡肉的方法。
在文人眼里,这是极风雅的事。但在乡下,却简单的多,不外蒸、煮。
煮饭时,将硕大的南瓜斩半去瓤,切块放在饭镬的蒸架上与饭同煮,待饭熟掀开锅盖,便立即在米饭的香气里闻到一阵清香绵绵的甜味儿。那是南瓜的味儿!
这时,不能忘了那块带把的南瓜。这是小孩子的专利。人们切南瓜时,会在南瓜把的四周,切成一个小正方形,然后蒸在蒸架上。开锅之后,小孩子常常直接抓住那个把子,擎在手里,跑到大门口,坐在门槛上,咝咝哈哈吹凉,慢慢享用,很甜。
其实,把南瓜当作主食时,煮反而是常态。南瓜切块,与水同煮,半小时后即可食用。但不及蒸南瓜香甜,淡而无味,聊以裹腹罢了。所以,记得儿时,人们煮南瓜时,常会洒入几颗“糖精”以增甜。
当然,人们也会煮南瓜粥。不似现在人们喝南瓜粥养生保健。那时,早晨一碗稀饭不能填饱肚子,于是切点南瓜,放在稀疏的大米当中,熟了就成了南瓜粥。黄色的南瓜分布于洁白稀饭之间,好吃、好看,还能安慰下空空的肚子。
癞蛳皮南瓜味美。常吃,好处多多。《本草纲目》中记载它:性温、味甘,入脾胃经,能补中益气、健脾暖胃、消炎止痛、解毒杀虫。
所以,上海、苏州的客人来乡下,临行送上一个癞蛳皮南瓜,惠而不费,宾主俱欢。
当然,癞蛳皮南瓜的高光时刻,却在清代乾隆年间。号称浙派篆刻“负弩前驱”的海盐人张燕昌,他的拜师礼物就是地里摘下背去的两个癞蛳皮南瓜。
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的叶铭在其所著《广印人传》卷七中记载,“(张燕昌)勤奋好学,为浙派丁敬高弟。初及门时,囊负南瓜二枚为贽,各重十余斤。敬欣然受之,为烹瓜具饭焉。”
几十年后,回到老家,再次擎着南瓜把,坐在大门口的小凳上品尝着蒸南瓜。虽然风味依旧,却再也没有童年时的欣喜,更多的是在品味——呵护慈爱的长辈、盼望着长大的童年,乃至无限怀恋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