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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出生在一九四一年,到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她的头发雪白,面容和蔼,身体健康,是个非常勤快的老太太。
娘的一生中吃过不少苦,但从来没有听到她抱怨生活中的苦累和磨难,每天都乐呵呵地操劳,看到我们兄妹回家吃饭,就会很开心地包水饺,蒸包子,烙塌包,我都快六十岁了,还把我宠得像一个小姑娘。
娘的童年很艰辛,她常常对我聊起来她童年一些事:我亲姥娘是东北人,姥爷去打短工时,就跟着姥爷回到了山东安丘,成了亲后,因为年龄小,不会干活,姥娘的婆婆,我的太姥娘经常欺负她,姥娘在生下母亲不久,就上吊去世了。后来我姥爷又娶了一个妻子,也就是我娘的后,她过门后,又陆陆续续地生了两个舅两个姨。所以,母亲很小的时候,就要帮着姥娘看孩子,推磨,烙煎饼,上田地里干农活.....
后来嫁给我父亲,因为我父亲在部队服役,只有探亲的时候,才回趟老家。他回老家时,也会走亲访友,所以,在自己家的时候也不多......
我太爷爷是个地主,家里很富裕。但我爷爷年轻时学会了赌博,把家产都变卖了。他有两房老婆,大奶奶有一个儿子,我奶奶是二房,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爸爸是老小。后来,大奶奶有病去世,爷爷把家产败光后,也生病去世了。奶奶带着五个儿子一个女儿,艰难地生活着。解放后,奶奶家的成分划成了贫农。大爷正直能干,在村里当支书,父亲也参军了。
因为我父亲不在家,奶奶就一直和娘在一起生活,帮着看大我们兄妹三个。我母亲非常能干,独自撑起一个家来,什么活也干,她非常孝顺我奶奶,有好吃都是先让奶奶吃,再让我们兄妹吃,自己剩什么就吃什么,村里人人都称赞娘是个好媳妇。
娘曾经对我说过,我下面还有个弟弟。她怀孕七八个月时,有个傍晚,看到打雷要下雨,她赶紧去拾晾在山坡上的地瓜皮。挑着担子往回走,天黑路滑,跌到地瓜窖里。那个弟弟就早产了。当时农村的医疗条件很差,他也没有存活下来。娘的身体也受了很大地伤害,很久才恢复过来。
后来我父亲在部队提干了。那个年代,部队允许干部回家,和包办婚姻的没有感情的妻子离婚。我父亲本就嫌弃我娘没有文化,也回家想和娘离婚。结果被奶奶拿着棒子揍了一顿,气愤的说:“英子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为李家生儿育女,伺候我,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要是没有良心,抛了他们娘们,我就砸断你的双腿。” 我大爷听到消息,也赶来劝我父亲,如果想离婚,他也不会给开证明。
从此后,父亲再也没有敢提离婚的事。在弟弟半岁的时候,我娘就随军到了临沂军分区。后来父亲专业,又转业到沂水武装部。
我们兄妹的年龄都隔得很大,哥哥比我大六岁,我比弟弟大五岁。到了沂水后,我们兄妹年龄还小,口粮也低。虽然我父亲的工资在当时不低,但毕竟是五口之家。国家定量的商品粮也不够吃,需要到黑市上买粮食添补家用。我感觉娘一直在为钱和粮发愁。老家的亲戚经常来,父亲又喜欢交友,朋友也经常来,家里的生活就越发得紧张。因为这些事,我娘和父亲经常吵架。
后来我看《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面有个片段,石光荣老家来人后,石光荣在家陪着来人大吃大喝,他自己的孩子却不能上桌吃饭,就趴在在窗外往房间里看,馋得很。这个场景仿佛就是我家那个时期地重现,看的时候,禁不住热泪盈眶......
因为我娘是随军,又不识字,所以就没有安排正式工作。但娘什么活也干过,在工地上当过小工、和泥推沙、扫过马路、给服装厂仟过裤腿、沿过鞋底等等。后来在皮件厂干临时工,熨皮手套,是计件的。娘非常勤劳,捎点饭,中午随便吃点,就继续干。她每个月能发五十~~六十多元,这在一九七五年,已经是非常高的收入了,我父亲当时是营级干部,才发五十多元。
我去过娘工作的地方,是给出口的手套熨烫定型。非常枯燥的工作,面对着一个大大的案扳,上面是一排手掌型的电模子。几个工人坐在案扳两边,先熨四个手指后,放在一个木墩上,用包了厚布的锤子分别敲几下,再熨大拇指,再敲。 然后一双一双的摆好,十双一扎,整齐地放在箱子里。每天完工后,厂里质检员要验收合格后,才能计工作量。
比起从前的临时工,这个算是比较稳定的。虽然离家远,她也不会骑自行车。(当然那个时候,也没有自行车让她学)。但她很珍惜这份工作,早出晚归。于是每天早上七点,娘就步行去上班。晚上六点下班,回家时都快七点了。晚上回家,吃过晚饭,有时还烙煎饼,或者凌晨就起来蒸馒头,办好一家人的口粮,才去上班。
我父亲大男子主义,不做饭也不干家务活。他工作也忙,经常出发。平时他回家吃饭,我娘只要在家,就会给他烫好酒,把筷子递到他手里。现在想想,我娘一米五三的个子,瘦瘦小小的,需要多大的精力,才撑起一个家的生活啊。
我们很小的时候,我哥就学会了炒菜。我就学会了发面蒸馒头、烙饼、包饺子等面食。到现在,我哥炒菜的水平还是我家最高的,我做面食的水平也是很好的。
我的初中是在沂水的十四中,也就是现在的第二中学。离皮件厂不远,我就中午放学后,过去和娘一起吃午饭。有时也帮娘熨手套,做起来才知道,这个活看着简单,但做到位,却很用力气,熨好手套,再敲上几锤,只熨了几付手套,胳膊就又酸又痛,抬不起手了。
我娘的胳膊现在也不好,经常酸疼。就是那时的职业落下的病根。
有一次我去吃午饭时,看到娘和同事们停工准备吃饭了。我无意识用手抓到熨手套的大拇指,谁知道她们刚停工不久,熨手套的大拇指还很热。结果我整个手心被烫焦,手指不能伸开,我痛得哇哇大哭起来。我娘也吓坏了,掉着眼泪,领着我到厂里医务室去拿烫伤药抹上,还是痛得很,后来用了很多偏方,过了很长的时间。烫伤的地方退了皮,又重新长了肉,还好没有留下伤痕。这样的日子虽然辛苦,但娘很满足,觉得没有在家吃闲饭,通过自己的努力,家里的生活也好了很多。
老家几个大爷的孩子们经常来,有时要找工作,有时来卖东西……我父亲重情义,来者不拒,想尽办法帮助那些侄子侄女们,毕竟他能力也有限。我娘虽然因为粮食不够吃,生活困难而生气,但还是力所能及地给老家的人帮助,甚至学会了踩缝纫机,给我们兄妹做衣服的同时,也给老家的孩子们做衣服,又好看,还能省钱。好多次我半夜醒来,看到的永远是娘在昏暗的灯光下,努力踩缝纫机的样子,现在想来仍觉得心酸。
一九七七年我哥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我是一九八一年,初二上了半年,县里招最后一批固定工,父亲给我改了年龄,我也参加工作了。这个时候家里收入多了,因为我们都工作,粮食的定量多了,家里的粮油终于够吃了,娘再也不用去买议价粮了。
一九八七年八月二六日,我父亲刚刚四十九岁,因为胃病动手术失败,失去了生命。那时,娘才四十六岁,感觉就像塌了天一样,很久都没有从痛苦中走出来。当时,只有我哥成家了,我还在济南读职工中专,弟弟还上初中。娘看到我俩尚未成人,硬撑着打起精神,坚强的生活下去。
那些年,也有很多人劝娘再成个家。毕竟我娘才四十六岁,身材娇小容颜清秀。但娘是老观念,加上我和弟弟还没有成家,她什么想法也没有,就是一心一意地撑着这个家。
后来看大了我哥的孩子。我弟弟成家后,她也带大了弟弟家的孩子。
在一九九九年,我嫂子觉得娘这些年不容易,我们都成家了,也不能时时陪着她。嫂子挺开通的,她认识一个退休教师,老伴去世了。嫂子就问问娘,愿意再找个老伴吗?刚开始,娘也是不愿意,说:"这么大年纪了,不想再走这一步。”
我后来去看了看那个人,身高模样都挺好,年龄比娘大一步,也姓李,各方面还挺不错。
我回来和娘说:“老伴,老伴,老来是个伴。您才五十九岁,为我们操劳辛苦一辈子,嫂子给您找的李叔,挺靠谱。您的儿女都成家了,他的儿女也都成家没有负担,只要过好您二老的日子就行了。您可以考虑考虑,不管您如何选择,我们都支持,都会是您坚实的后盾。”
娘考虑了一段时间,也觉得这么些年一个人生活挺孤独。后来看着李叔长得不错,说话做事文质彬彬的,就同意在一起了。
再婚后的生活,也没有多么幸福,一起磕磕绊绊地过了十五年。后来,李叔的儿子女儿都去威海定居生活。二零一五年十月,李叔也跟着去威海,就没有再回来。我母亲还说,这样走了,很好,一个人的生活多自在啊。我知道她这么说,也是很伤心,但是感情的事,我们做儿女的也不能多说什么。就多去陪陪她,这个年龄,儿女亲情的陪伴更重要吧。
二零一六年的五月二十一日,我添了个小孙女,娘也当上老姥娘,高兴的不得了。八月份我哥家的女儿结婚了。这一年十一月份,我和哥嫂陪着母去了桂林,娘玩得很开心。
二零一七年三月我侄女生了个男孩,娘实现四世同堂的心愿,更开心了。
我弟的女儿更有出息,学历最高,研究生毕业后,如今在南京大学读博士。
二零一八冬天。我和儿子、儿媳妇、孙女陪着娘去海南旅游,四代人一起出行,同车的游客很羡慕地看着我们,夸娘身体好,整个人神清气爽。
二零一九年春天,我弟弟、弟媳陪着她去了云南和贵州游玩。看望了嫁到贵洲,多年没见面的娘的妹妹,我的二姨。
娘经常对我说:这辈子也值了,有我们这三个孩子,都挺孝顺的,她很知足的。
这些年来,娘的抚恤金一直让我保管。我平时回去,都是多给她放点钱,以备不时之需。她经常对我说:鱼肉米面都是你们兄妹送来,我用不了几个钱呀!
记得二零一六年去桂林回来后。她悄悄的给我说:“丢了六千元钱。”我问:“怎么回事?是放忘了地方吧?”
她说:“是去桂林前,她把钱包好,放在抽屉里,还包了好几层。回来就找不到了,找了好几天了,把家全翻了,也没找到,一定是丢了。”
我一听经过,就笑着说:“一定是放忘了地方,先别找了,说不是那天就自己冒出来了,越翻越找不到。”
娘又说:“以后别给太多钱了,用不着,还容易丢,需要时,再给你要。”
我答应着:“您放心,也快过年了,我再给您点,您过年用。以后少给您钱,也别再天天想着找了哈。”
这件事,娘在心里一直没放下。我每次回娘家,她就对我提起来,我就安慰安慰她。
二零二二年冬天。我们全家都得了新冠,好久没回沂水。我在电话里嘱咐娘别出门,需要什么东西,我们在网上给她买。
我哥,弟弟全家也都感染了,在自己家隔离。我打电话问候娘,娘也说她有点发烧,但不严重。我不放心,正好我儿子好了,要回济南上班。我让他带着试条,先回沂水,给姥姥看看。
儿子回沂水姥姥家后,打电话给我,说姥姥查试条,确实也感染了。但精神很好,也退烧,不咳嗽,没什么问题。
我让儿子把视频摄像头再给打开(原来家里一直有监控,当时安装监控,也是因为不放心娘一个人住。但娘觉得自己身体挺好,经常关上)。并嘱咐姥姥一定开着,我每天早晚看着,也放心。
到了年底,疫情也差不多快结束了,我再回娘家。娘看我回家,喜滋滋地拉着我的手说:“过年别再给我钱了,我的钱找到了,不是六千,是八千呀。”
“在哪找到的?怎么找到的?”我好奇地问。
娘把钱拿出来让我看,每一千用一张票隔成一叠,确实是八叠,还挺扳正呢。
娘找到了钱,多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坐在沙发上,娘开心地讲述找到钱的过程。
她说:“就是那几天我得了新冠,有一晚上特别难受,心也挺慌的,就是睡不着。这时,我就听到有个声音,让我起来,看看方桌下面的小地桌。我打开小地桌的抽屉,那个盛钱的红布包就在里面。”
我的天啊,我都不知道那个小地桌竟然还有抽屉。平时小桌子上放着电熬子,母亲前几年还自己烙煎饼,烙完煎饼后,就把小桌子推到大方桌下面,大方桌上面还盖着台布,都忘了下面还有小桌子了。
真是太神奇了,听说感染新冠有放屁株、学习株、刀片株、干饭株、过敏株等很多不同类型的毒株。娘是得了幸运株还是发财株,还是恢复记忆株?
总之,找到了钱,母亲心情愉快。春年时,给重孙子辈的压岁钱,也多了许多……
这些年来,我们兄妹三个一直是娘的依靠,把母亲冷暖放在心上。有空时,多去陪陪她,听她聊聊重复了很多遍的从前的事。多顺从她的想法做法,让她的晚年,过得开心愉快才好。
娘在,人生尚有来处;娘去、人生只剩归途。还有娘在,回去时,还有个家,我也是幸福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