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读通鉴‖汉文帝纳谏与贾谊论积贮(前178)

汉纪0292

原文:

二年(癸亥、前178)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上曰:“将军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不侥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上乃止。

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署,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贾谊说上曰:“《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蹶!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咬其骨。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僭拟者并举而争起矣,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

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彊为河间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

九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燕敬王泽薨。


解读:

文帝每次上朝时,遇到郎官、随从官员上书呈递奏疏,总会停下车驾,亲自听取他们的陈述。如果建议不可行,就放置一边;如果建议可行,便加以采纳。他总会对进言者表示赞许。

一次,文帝乘车从霸陵(今陕西省西安市白鹿原)上山,打算向西纵马疾驰,冲下陡峭的山坡。担任中郎将的袁盎骑马随行,他策马靠近御车,伸手挽住了文帝车马的缰绳。文帝问道:“将军是害怕了吗?”

袁盎回答说:“我听说‘家财万贯的人,不坐在屋檐边’这是为了防止不测。圣明的君主不涉险境,不心存侥幸。如今陛下驱策六匹骏马,飞驰奔下险峻的高山,万一马匹受惊或车辆倾覆,陛下纵然不看重自身安危,又如何对得起高祖的基业和太后的抚育之恩呢?”文帝听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文帝宠爱的慎夫人在皇宫内时常与皇后同席而坐。后来有一次在郎署就坐时,袁盎上前将慎夫人的座位向后挪动,让她不与皇后同席。慎夫人非常生气,不肯就坐。文帝也勃然大怒,起身离席,径直返回宫中。

袁盎于是入宫向文帝进言道:“我听说‘尊卑有序,上下才能和睦’。如今陛下既已册立皇后,慎夫人只是嫔妃,妃妾与正室皇后怎能平起平坐呢!况且陛下宠爱慎夫人,可以多多赏赐她金银财宝。陛下现在这样抬升慎夫人的位置,恰恰是给她招致祸患啊。陛下难道没听说过‘人彘’的惨事吗?”文帝这才醒悟过来,转怒为喜,召见慎夫人,将袁盎的话告诉她。慎夫人也明白了其中道理,赐给袁盎黄金五十斤。

就在这一时期,贾谊向文帝进言。他引述《管子》书中的话:“‘仓库里粮食充足,百姓才懂得礼节;丰衣足食,百姓才知晓荣辱。’百姓生活困苦而国家能治理好的,从古至今,从未听说过。古代人们常说:‘一个农夫不耕作,就有人会挨饿;一个妇女不纺织,就有人会受冻。’万物生长有季节限制,而耗费却没有节制,那么社会财富必定会枯竭。古代治理天下,极其细致周到,所以国家积蓄充足,足以依靠。如今放弃农业根本而追逐工商末业的人太多,这是天下的大害;奢侈浪费的风气日益滋长,这是天下的大祸。这些祸害公然盛行,却无人去制止;国家的命运将要倾覆,也无人去挽救。从事生产的人太少而消耗的人太多,天下的财产怎能不匮乏呢!汉朝建立至今,将近四十年了,国家和私人的积蓄,仍然少得令人痛心。错过农时不下雨,百姓就会惶恐不安;年景不好没有收成,百姓就得请求卖掉爵位甚至儿女。这些情况陛下都已听闻,哪有治理天下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而君主还不震惊的呢!

“世上有丰年和荒年,这是自然规律,夏禹、商汤也都经历过。如果不幸遭遇方圆两三千里的旱灾,国家拿什么来救济灾民?突然间边境告急,需要数十万乃至百万的军队,国家拿什么来供给粮饷?战乱和旱灾交相侵袭,天下物资极度匮乏,那时勇猛强壮的人就会聚众横行劫掠,疲惫衰弱的老人则只能交换子女来啃食他们的骨肉。朝廷的政令不能通达各地,远方那些有野心、企图僭越称王的人就会一齐发难,纷纷起兵争夺天下。到那时才惊慌失措地设法应对,还来得及吗?”

他总结道:“积蓄储备,是国家的命脉。如果粮食充足而财力有余,做什么事不能成功呢?凭借这样的国力,进攻就能夺取,防守就能稳固,作战就能胜利,威慑敌人、安抚远方,这些部族又怎能不归附朝廷呢?现在应当引导百姓回归农业,全都致力于根本大业,让天下人各自依靠劳力谋生。让从事工商业和游荡求食的人转而去从事农耕,那么积蓄就会充足,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了。本可以使天下富足安定,却竟然造成这种令人忧惧不安的局面,我私下真为陛下感到惋惜啊!”

文帝对贾谊的论述深有感触。于是在春季正月十五日,颁布诏书宣布举行“藉田”仪式,文帝亲自下田耕作,为天下百姓做出表率。

三月,主管官员奏请册封皇子为诸侯王。文帝下诏,决定先封赵幽王的小儿子刘辟彊为河间王,封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封东牟侯刘兴居为济北王;随后册立自己的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揖为梁王。此举既安抚了有功劳的宗室子弟,也为皇子们确立了封地。

五月,文帝颁布诏书,阐述其理念:“古代贤明的君主治理天下时,朝廷设立供百姓进献良策的旌旗和书写批评意见的木牌,以此广开治国之道,招引规劝之言。如今法律中却有‘诽谤’和‘妖言’的罪名,致使群臣不敢畅所欲言,而君主也难以了解自己的过失。这怎能招揽远方的贤能之士呢?特此废除这些罪名。”

到了九月,针对国本民生,文帝再颁诏令:“农业是国家的根本所在,是百姓赖以生存的根基。然而,现在有些人却不专心于本业,反而去追逐商业等末业,导致生活难以保障。朕深为忧虑,因此今年将亲自率领群臣参加耕作,以示倡导农事之意。同时,决定减免天下百姓今年一半的田租。”

同年,参与平定诸吕之乱并拥立文帝的宗室成员燕敬王刘泽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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