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芦花会唱歌(71)(之 舍了大城市)

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时间一路向前。

我白天上班,儿子跟着去单位托儿所,晚上, 我和儿子蜗居在二十平方的出租民房。

小小的人儿每次进到托儿所的门口,就死死抱住我的腿,哭得惊天动地。

我哄弄,买零食,打骂,想了多少办法,都无济于事,儿子就是不肯离开我半步。

像是被丢入荒原,儿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满眼的害怕与无助,我的心被他哭化了。

家里离不开母亲,我不能自私地把她箍在身边。

没有办法,我也只有狠下心把儿子扔进托儿所,任他哭,任他闹,转过身不看他一眼。

不止于此,儿子时常生病。

儿子半夜哭闹,我一摸他额头,烫得很,只要发热,就39℃以上。

我一阵惊慌,不由分说,抱着儿子就去厂里医务室,有时也跑去大医院。

乡间小路,黑灯瞎火,我深一脚浅一脚,大步朝前。

从小到大,我特别胆小,特别怕黑,特别怕鬼。

但是,有了儿子,我无所畏惧,多少次急切地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为儿子找医生,考虑不到自己的安危。

我既要上班,还要照顾儿子的吃喝拉撒睡病。

白天我一人,晚上也是我一人,儿子又哭又闹的时候,我腾不出手倒茶喂药,我腾不出时间吃饭。

房东老奶奶和媳妇,时常舍不得我,说小江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水泥厂的同事,也经常感叹,说江二丫过得太辛苦,你婆婆呢?你妈妈呢?怎么没个人帮你?

我不置可否,风轻云淡地笑笑。

我来自农村,又因为年轻,租民房不觉得委屈,出力流汗不觉得辛苦,晨昏颠倒不觉得劳累,除了儿子生病让我胆战心惊,否则,我没有什么好害怕。

运输公司车站大姐曾经说过:小江啊,找了个当兵的,日后有你哭的时候。

可是,我要说,那个时候,我是吃了不少苦,但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尽管周围的人都觉得我过得如牛负重。

周同志回来探亲,房东和同事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江苦死了。

那时确实单纯,我从来没有跟他抱怨过一句,诉过一句苦。

倘若放在现在,人复杂了,我肯定喋喋不休,得让他知道我做了多少事,耗费了多少精力,不然他心里没数。

按照现在的说法,周同志是个直男癌,婚前婚后不说甜言蜜语,他的好都放在行动上。

被周围的人说多了,周同志让我跟他随军去上海舰队,他军衔是少校营职,具备家属随军条件。

我想也不想,直接摇头。

我在芦苇荡边出生长大,对小桥流水和花草树木有天然的亲近,而对城市的繁华喧闹有天然的排斥。

几次去他的部队,对大上海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根本无感。

我的想法简单又粗暴,我不想离开盐城,县里和市里都有同学和直接间接的熟人,乡下的家人遇上难事,找到熟人多少能帮上点忙,哥哥他们走出小村庄,就是两眼一抹黑。

当然,这些想法不能说出口,好像我有多大的牛皮,又能做到乐善好施似的。

周同志认可我的想法。

我和周同志本质上,都属于老实人,胸无大志,不求上进,对生活的要求非常简单,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吃饱穿暖,从事什么工作,居住在哪儿都一样。

大上海,小盐城,我们都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知女莫若母,我不曾明说,母亲也了解我内心的想法,她叹了口气:

乖瓜,你不要顾及家里,我跟你老子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能活在这世上多少日子?你大哥二哥,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一家人过一家人的日子,你能帮他们帮到什么时候?你还小呢,赶紧去上海,你奔你的好日子。

我这个人比较轴,常常一条道走到底,当年嫁给周同志,也是多少人不看好 ,多少人反对,我一意孤行,结果,结婚后吃了无尽的苦。

儿子很快要上小学,周同志迅速办理了转业手续 ,被安置在金融系统,这在那时是好单位。

周围的人,大惑不解:小江,你傻啊,大上海不去,小盐城有什么呆头?上海是大都市,多好的地方啊,可惜了,可惜了,你以后要后悔的……

我一笑了之。

是的,上海是人人向往的魔都 ,人人打破头想挤进去。

我在盐城,不过一粒毫不起眼的灰尘 ,到了上海反而能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当然,我如果向往上海,做梦都想留在上海,周同志转业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后来我回家对母亲说,上海的房价很高,假如我随军去上海,至少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值很多钱呢。

母亲还是那句话:人有前眼,没有后眼,哪能看得到后面没发生的事情?外面的财路又宽又长,哪能个个低下头就捡到金子?过去的事,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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