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流,汇流(中篇小说连载)(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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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妈和常玉林的那幅彩照,你就能体会到什么叫幸福。你就能领悟到什么是骨子里的爱。中年的养父和中年的妈情意绵绵,笑口大开。妈倒是十分得会照相,就在按快门的刹那间头轻轻地朝养父这边一歪,内容就出来了。

目睹着这幅照片,再瞅瞅窗台上那两盆姹紫嫣红的三角梅和君子兰,我和二姐的目光还是不由得对视了一下。这对视的目光很复杂。是对母亲和养父婚后生活的由衷祝福?是想起了婚前我们对养父的种种表现,刺疼了内心的悔恨和歉意?是想起了一时赌气摔门出走的大姐?不能排除还有一点私意,怀念早已亡故的生父。还夹带着一种隐隐约约的醋意。

世界上还有女儿嫉妒母亲的吗?

面对妈和养父的这一幅彩照,我们想到了我们的大姐。我们似乎又看到了我们的大姐怒气冲冲摔门出走的样子。

二姐一跳进门就问,我爹呢?

妈说,你爹到镇政府去了。这次南坡过高速,把咱的几十根杏树砍了。几个月了不说个长短。毁一座墓地补偿一万二,几十根杏树不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砍掉吧?

南坡上有我们家三亩坡地,后来爹就栽了几十根杏树。爹在那些杏树身上可下了功夫,嫁接,打药,除草,施肥,剪枝,所以,杏就结得特大,最小个的也有月娃的小拳头大,且特甜,含在嘴,一包水。每逢五六月,一俟到了打杏的季节,本村的外村的娃儿便成群结队偷,妈几次想逮个头儿教训教训,爹不让,爹说,果果蛋蛋,让孩们吃哇。除了偷吃的,也还能下个几百斤。回来给亲友邻里打散打散,余下的爹便担着到马路边卖。五六月正是太阳毒的时候,爹就那样子一整天一整天守在马路边。一斤杏卖一块钱,十几天也能卖个四、五百元。那时我正读高中,这些钱全都补助了我的学费。

妈永远有画不完的问号。问我二姐腿怎么样,吃药没有?还说那儿那儿听说有个好针灸,这次回来是不是找找人家。二姐说,都半辈子了,要好早好了。妈说,下半辈子你若不能行走了,你爹可是背不动你了,我二姐说,还有铁柱呢?妈说,不知道人家背不背你?二姐挥挥拳头说,他敢不背?

妈泪眼婆娑地说,那就好。

妈所说的爹,自然指得是我们的养父。那年二姐该上小学一年级了,村里没学校,还得到二里远的邻村小学就读。二姐的腿是实实走不动那么远的路程的,走二里地需要两个小时。常玉林说,我背,我能背得动。妈说,不是背几天,也不是背几个月,是六年。养父说,你看我就活不了六年啦?

二姐听说养父要背自己上学,刚开始还有点难为情。尤其是想到我们在大姐的带领下,跟爹闹得那些恶作剧,跟爹闹得那些别扭,跟爹闹得那些不愉快,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二姐说,书我就不念了,我在家给妈做活。养父说,现在那还有不识字的,念,一定得念!闺女将来还考大学哩。妈看出二姐的心思,对二姐说,小小人儿,还记那些?二姐不像大姐,心不重。别人劝劝,就依顺了。

养父个子高,记得二姐上肩时,还得先站上一个石台阶,养父呢还得蹲下去,二姐一伸腰一踮脚便扒在了养父的腰上,两只细小的手臂像蛇一样就紧紧缠住了养父的脖颈,箍得死死的,生怕掉下来。养父的两只臂膀再弯回去,两只大手抓住二姐的小腿,稳当得很。

就这样,二姐到邻村上了六年小学,养父风雨兼程背了六年。

就在养父背二姐上学一年零七个月的一天早晨,当二姐又一次扒上养父的肩膀,胸前触及到养父热乎乎的体温,两耳聆听着养父呼哧呼哧的鼻息时,情感不能自已,哇一声哭了。养父诧异,扭回头问,二妮子,怎啦?二姐哭不出声,在养父热乎乎的臂膀上叫道:爹……养父猛地站住了:二妮子,你叫什么?爹!二姐又响响亮亮叫了一声。养父便使劲回应了一声,哎!。那是二姐第一次由叫大爷改口叫爹。事后二姐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他背着背着,我心里一热不经意就叫出来了。

其实,人们之间的相互尊重,完全是一种不经意的自觉。

二姐改了,我跟着也改了。。

妈问我的话题总离不了找对象。问现在的目标发展得怎么样?成功的把握有多大?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有个差不多就行了。

我故意说,不知道大姐现在是什么情况,日子过得怎么样?

妈没有回答,又擦了一下眼角。

二姐便向我眨眨眼。我知道二姐的意思,便止住了话题。

我们早就想问妈那个敏感又神秘的话题,即这次十万火急催我们回来的原因,但就是没有我们插话的空隙。临近中午了,妈才说,先做饭,等你爹回来了,晚上咱们正儿八经开个家庭会,讨论一件重要事情。说完就奔厨房去了。一会又返回来,把一杯温开水,两个药片放到桌子上,说,你爹回来让他先吃药,他是高血压。不给他放桌上,老忘。吃完药,再给她倒一杯温开水,不能太烫,太烫了对食管不好。也不能太凉,太凉了对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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