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苏家的幸运女神，也是最悲催的女人】
今天是苏轼母亲程氏的忌日。苏轼有好几次在这一天专门写文纪念。
我总是为这个女人唏嘘不已，因为她以一己之力托举苏家三个男性成为光耀后世的文化大家，而她自己却在这个光芒升起来之前的黎明时分溘然长逝，生命终止在48岁的盛年——考虑到古人的纪年法，她去世应该还没有48岁，大约要减去2岁。
苏轼父子是在苏轼苏辙刚刚通过制科考试，震惊京城的时候获知程氏去世消息的，考虑到消息传播的速度，程氏很可能在去世前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好在她培养的两个学霸儿子一举成名，加上苏洵在士人中的名声，可以请到当时的学术领袖（正在编撰《资治通鉴》）、担任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的司马光来为程氏写墓志铭，也算是她总算能分享到的一点荣光。
而她的为人处事，也让大儒司马光看到了“女德”的典型叙事，他提纲挈领，写了程氏的四件事：
1、孝恭勤俭。以家女嫁入清贫的苏家后毫无怨言，“执妇职，孝恭勤俭”，而且始终谦逊得体，赢得众人敬重。对严厉的公婆，她也能以柔克刚。当旁人劝她向娘家求助改善生活时，她宁可清贫也要维护丈夫尊严。
2、鬻妆治学。当27岁的苏洵终于浪子回头准备好生读书，她坚决支持，卖掉嫁妆经营生意，扛起持家重任，只是我还没看到资料说程夫人是做的什么生意？
3、教子成名。 她闲下来还能教儿子读书。读《汉书·范滂传》的故事也很有名，两兄弟敢于直言极谏的性格，大半都是受她的影响。此外，她还强调读书人的经世致用与气节，而不是只停留在科举的功利目标上，这都是超出凡俗的见解。
4、散财济族。慷慨大度，接济乡邻，以致临终时“家无一年之储”。
司马光最后的结语是：“兴衰无不本于闺门”，将程氏作为“女德兴家”的实证。
这让我想到所谓“三从四德”，作为“四德”之首的“女德”，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德”，而是像程夫人这样有见识有慈悲还有执行力的“德”。
程夫人的真实人生要比这几百字的墓志铭更精彩，在三苏的万丈光芒下，还能看到这样一个柔韧的身影，也是她应有之“得”。
而我说她悲催，还不仅仅因为她没有亲眼看到儿子们的高光时刻，没有能分享到他们日后有悲有喜的人生，而是在她把长女嫁给娘家的表亲，不到二十岁便被虐而亡（约在1052年），苏洵因此狂怒不已，公开与程家断绝关系，在这中间，程氏是最为难堪的，一方面承受丧女之痛，一方面要承受夫家与娘家的决裂之苦，还要承受苏家对程家的指责，生命中最后这5年，她该是多么的痛苦而又孤独啊。
【东坡日历】
2025年5月5日，周日，乙巳蛇年，农历四月初八
22岁，是日，在京师（河南开封），母程氏卒，年四十八，讣至，痛。与父子由仓惶返蜀。司马公应父请，为母作墓志铭，曰：“贫不以污其夫之名，富不以为其子之累，知力学可以显其门，而直道可以荣于世。勉夫教子，底于光大。”轼。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四月初八。
46岁，是日，在黄冈，母程氏忌日，余饭僧于安国寺，作《应梦罗汉记》。轼。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四月初八，时任黄州团练副使。
53岁，是日，在开封，撰《赐新除门下侍郎孙固辞恩命不允诏》、撰《赐新除试御史中丞孙觉辞免恩命不允诏》、撰《赐新除右光禄大夫依前知枢密院事安焘辞恩命不允诏》。轼。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四月初八，时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
60岁，是日，在归善（广东惠州），佛诞日，画寿星。尝画月梅。书嵇康《养生论》赠邓守安，并跋。轼。宋哲宗绍圣二年（1095）四月初八，时任宁远军节度副使。
61岁，是日，在归善（广东惠州），卜新居。盖得归善县后隙地数亩为古白鹤观者经营之，子过亦预其事。轼。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四月初八，时任宁远军节度副使。
66岁，是日，北归途中。母程氏忌日，书《圆通偈》伸追往之怀，为跋。轼。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001）四月初八。
【司马光·武阳县君程氏墓志铭】
治平三年夏，苏府君终于京师，光往吊焉。
二孤轼、辙哭且言曰：“今将奉先君之柩归葬于蜀。蜀人之袝也，同垄而异圹。日者吾母夫人之葬也、未之铭，子为我铭其圹。”
因曰：“夫人之德，非异人所能知也、愿闻其略。”
二孤奉其事状拜以授光。光拜受，退而次之曰：夫人姓程氏，眉山大理寺丞文应之女，生十八年归苏氏。程氏富而苏氏极贫。夫人入门，执妇职，孝恭勤俭。族人环视之.无丝毫鞅鞅骄居可讥诃状，由是共贤之。
或谓夫人曰：“父母非乏于财，以父母之爱，若求之，宜无不应者。何为甘此蔬粝，独不可以一发言乎?”
夫人曰：“然。以我求于父母，诚无不可。万一使人谓吾夫为求于人以活其妻子者，将若之何?”卒不求。
时祖姑犹在堂，老而性严，家人过堂下，履错然有声、已畏获罪。独夫人能顺适其志，祖姑见之必悦。
府君年二十七犹不学，一日慨然谓夫人曰：“吾自视，今犹可学。然家待我而生，学且废生，奈何?”
夫人日：“我欲言之久矣、恶使子为因我而学者！子苟有志，以生累我可也。”
即罄出服玩鬻之以治生，不数年遂为富家。府君由是得专志于学、卒为大儒。
夫人喜读书，皆识其大义。轼、辙之幼也，夫人亲教之，常戒曰：“汝读书，勿效曹耦，止欲以书生自名而已。”每称引古人名节以厉之，日：“汝果能死直道，吾亦无戚焉。”
已而，二子同年登进士第，又同登贤良方正科。辙所对语尤切直惊人，由夫人素勖之也。
始夫人视其家财既有余，乃叹曰：“是岂所谓福哉！不已，且愚吾子孙。”因求族姻之穷者，悉为嫁娶振业之。乡人有急者，时亦周焉。比其没，家无一年之储。
夫人以嘉祐二年四月癸丑终于乡里，享年四十八。轼登朝，追封武阳县君。
呜呼，妇人柔顺足以睦其族，智能足以齐其家，斯已贤矣；况如夫人，能开发辅导成就其夫、子，使皆以文学显重于天下，非识虑高绝，能如是乎？古之人称有国有家者，其兴衰无不本于闺门，今於夫人益见古人之可信也。
铭曰：贫不以污其夫之名，富不以为其子之累，知力学可以显其门，而直道可以荣于世。勉夫教子，底于光大。寿不充德，福宜施于后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