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据说,她是北宋最幸福的女人】
今天的这个故事,是苏轼口述,他的好朋友王巩实录的。
王巩,就是受苏轼牵连,被贬到宾州(今广西宾阳县)的那个贵族子弟,诗人、画家、关于他最有名的故事,是他的歌姬柔奴回复苏轼的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不过在今天这个故事之后了。
记录的都是口语,基本没有什么障碍,只要搞清楚几个称谓和人物关系就好了,按出场/提及顺序:
“子瞻”/“内翰”:苏轼,时年53岁
“宣仁”/“陛下”(苏轼称)/“老身”(自称):太后高滔滔,宋英宗皇后,宋神宗母亲,宋哲宗祖母,时年56岁
“官家”:哲宗,时年11岁
“先帝”:神宗皇帝,3年前去世
这个场景很有名,就是这天在翰林院,高太后在颁布吕公著、吕大防等宰执任命之后,特意留下苏轼私聊了一会。
高太后主要请苏轼回顾了一下,他从黄州返京后这四年来火箭式直升的情况,然后问:直到这是为什么吗?
苏轼依次猜:太后您?当今小皇帝?大臣推荐?
高太后一一否认。
苏轼便急了,赶紧申明自己可没走过什么后门哪!
高太后这才缓缓且深情地说:这都是先皇帝神宗的意思啊!当年他喜欢一边吃饭一边看文件,只要看到他停下筷子,大家就知道他在读您的文章呀!他总夸您是奇才,只可惜,天不假年,他还没有来得及重用您,就仙去了呀!
咱们来求一下苏轼心里的阴影面积:9年前,可不是在神宗朝,我差点死了嘛!后来命是保住了,我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呆就是五年,靠着自己开荒种地才活下来,生活艰苦,在此期间两个儿子夭折,奇才个啥呀。这几年升迁,不是我该得的吗?!怎么不提仁宗当年还表示为子孙找到俩宰相的事呢?
按现代网民的说法,心中必定是有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
当然,苏轼的觉悟比现代网民高,他立刻get到高太后说“知遇”的重点,君臣哭作一团。之后又是赐坐又是赐茶,临走,还把金莲烛打包给苏轼带走—— 这是宋代皇帝对重臣的特殊礼遇,此前司马光、欧阳修都曾获此殊荣。
从以上场景对话,便可知高太后的手腕:她其实是反对儿子宋神宗搞改革的,但她在此着重强调“此是神宗皇帝之意”,既为苏轼的破格提拔提供合法性,也暗含调和新旧党争的深意——将苏轼塑造为新旧两党都能接受的象征性人物。
高太后(宣仁圣烈皇后,1032—1093年)在历史上的风评比较有争议,既被赞为“女中尧舜”,又被批判为“老奸擅国”。
她执政的核心是“恢复祖宗法制”,重用保守派,全面废除王安石的改革措施,与民休息,当时经济短暂复苏,“女中尧舜”还因为她坚决不提拔自己娘家人,连亲哥哥都不许。要知道,她曾祖是宋初名将,母亲也是开国元勋的孙女,这种家世,如果不是因为她,恩荫封官原本很正常。
说她“老奸擅国”,则是因为她以“道德正确”掩盖权力斗争本质,非黑即白地对改革派大臣进行“政治报复”,而且对儿子神宗、孙子哲宗的干预都很强硬,此刻就是她垂帘听政时期,哲宗抱怨,大臣上朝启奏,对只对着太后奶奶说话,自己只能看到屁股。——这也导致后来哲宗执政后的血腥报复。
是非暂且不论,有一个说法是大众喜欢的,就是说她是北宋最幸福的女人。
因为,英宗皇帝从头到尾只宠幸她一人,不纳嫔妃,没有与别的女人传过任何绯闻,更没有出现非滔滔所生的儿女。
而且她是四岁就由姨母、同时是仁宗朝的曹皇后抱入宫中养大的,与宋仁宗的养子、一直作为皇子备胎的赵曙亲梅竹马。那一场大婚,皇后嫁女,皇帝娶媳,真是风光无限。
只可惜,宋朝的皇帝普遍短命,当时的形势又极其凶险,她没办法沉浸在千载难逢的恩宠中,只能支棱起来操持国事。
注意一个细节:
大臣见皇帝,要“以新水漱口解酒”,可不能满嘴酒气上朝啊。当时苏轼是在翰林院值班,本以为下班了,才喝了点酒。
【东坡日历】
2025年5月1日,周四,乙巳蛇年,农历四月初四
37岁,是日,在钱塘(浙江杭州),三子过生。轼。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四月初四,时为杭州通判。
51岁,是日,在开封,撰《鲜于侁可太常少卿制》、撰《范祖禹可著作郎制》。轼。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四月初四,时任中书舍人。
52岁,是日,在开封,撰《皇帝为神宗皇帝大祥往永裕陵奏告表本》、撰《皇帝为神宗皇帝大祥内中奏告表本》、撰《皇太后殿夫人为神宗皇帝大祥往永裕陵酌献表本》。轼。宋哲宗元祐二年(1087)约四月初四,时为翰林学士、知制诰。
53岁,是日,在开封,锁院,中使宣召入内,撰吕公著同平章军国事及吕大防、范纯仁左右仆射麻制。太皇太后高氏族叙神宗之知遇,感泣。扯御前金莲烛送归院。轼。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四月初四,时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
56岁,是日,在丹徒(江苏镇江),回京赴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任途中。与马瑊(忠玉)简,言来日渡江。轼。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四月初四。
64岁,是日,程节等坐不觉察昌化军诗张中周恤余而降授,以董必之奏也。张中贬雷州监司。轼。宋哲宗元符元年(1099)四月初四。
66岁,是日,在新建(江西南昌)北归途中。舣舟吴城山顺济龙王祠下。作《顺济王庙新获石砮记》。轼。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四月初四。
【王巩·随手杂录】
子瞻为学士。一日锁院,召至内东门小殿。时子瞻半酣,命以新水漱口解酒。已而入对,授以除目,吕公著司空平章军国事,吕大防、范纯仁左右仆射。
承旨毕宣仁忽谓:“官家在此乎?”
子瞻曰:“适已起居矣。”
宣仁曰:“有一事要间内翰,前年任何官职?”
子瞻曰:“汝州团练副使。”
曰:“今为何官?”
子瞻曰:“备员翰林,充学士。
曰:“何以至此?”
子瞻曰:“遭遇陛下。”
曰:“不关老身事。”
子瞻曰:“必出自官家。”
曰:“亦不关官家事。”
子瞻曰:“岂大臣荐论耶。”
曰:“亦不关大臣事。”
子瞻惊曰:“臣虽无状,必不别有干请。”
曰:“久待要学士知此是神宗皇帝之意。当其饮食而停筯看文字,则内人必曰:此苏轼文字也。神宗每时而称之日奇才!奇才!但未及用学士而上仙耳。”
子瞻哭失声。宣仁与左右皆泣。
已而赐坐喫茶,曰:“内翰!内翰直须尽心事官家,以报先帝知遇。”
子瞻拜而出,撤金莲烛送归院。
子瞻亲语余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