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泰伯第八》01:真正牛气的人不说话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人,一定是有所追求的。
司马迁在《史记·货值传》中概括,“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芸芸众生,没有不为“名利”所奔忙的。
再往前追溯,《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有“太上有立德, 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的说法,被后人概括为人生三不朽。多少有点逼格的人,都是冲着立德、立言、立功而去的。
如果司马迁所说的“名利”来框孔子,会显得似是而非。你说孔子是为了名利吧,也有那么一丁点儿成分;你说孔子超脱了名利吧,那好像也的确是他真正被后人尊为大成至圣先师的根本原有。再用《左传》的“三不朽”来框孔子,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孔子为什么会成为孔子,大概全在于他对于名利,对于人生三不朽的超越了。
他老人家强调自己“敏而好古”,一生视“标新立异”为大忌,这实际上是对名利的超越;“述而不作”的信条让他失去了借助“立言”来完成人生不朽的可能,至于“立功”,五十五岁开始周游列国,被人描述为“惶惶如丧家之犬”,虽有“立功”的心思,也无“立功”的机缘。
最后,还剩下“立德”这么一条路。
微生高那样的,孔子是看不上眼的。为了搏取“高直”之名,有人来借醋,微生高自己没有,跑到邻居家借来给别人,自己落下个好名声,却让邻人受损失。至少在孔子看来,显而易见的德行算不上好德行。
倒是有些人的德行,孔子是看得上眼的。一是伯夷、叔齐那样至真至纯、求仁得仁的;二是泰伯这样至德无私,纯粹不言的。
泰伯是谁?
泰伯也称作太伯,姬姓,是周部落首领古公亶父的长子。古公亶父有三个儿子,依次是太伯、仲雍和季历。因为季历和他的儿子姬昌都很贤明,古公亶父因此有立季历为继承人的想法,以便传位给姬昌,问题是季历不是长子,这件事很难做得顺理成章。
泰伯洞察了父亲古公亶父的心思后,为了成全父亲,他和二弟仲雍自发迁居到荆蛮之地以避让,避免父亲面对两难问题,在德行上留下瑕疵。甚至到后来,两个人干脆文身断发,彻底放弃继承君位的权利来避让季历。
孔子所谓“以天下让”是有出处的。所谓“以天下让”,是先有了君临天下的权利和机会,而后,将这种权利和机会让渡给他人的。
对于“三让”,钱穆先生有两种说法:一是《论语》的笔误,是“以天下让”的意思;二是多次让渡的进程与结果。从进程角度看,知道父亲的心思后,避之吴是一让;太王过世,不去奔丧是二让;丧期过后,断发文身以示决绝是三让。从结果的角度看,全德行给父亲,不让古公亶父限于两难是一让德;以长男身份避让季历,是二让贤;避让季历的目的,是为了姬昌获得顺理成章的继承权,是三让社稷。
孔子所由衷佩服、赞同的实际上还不是这些,而是“三以天下让,民无德而称焉”。
仔细琢磨有限的史料,我们很可能会得出两个全然不同的泰伯来。
知道父亲的心思后,和仲雍“避之吴”,可以理解成让渡、谦让,也可以理解为被逼无奈、耍性子;太王过世不奔丧,可以理解为让位季历,也可以理解为与父兄斗气;丧期满后,断发文身可以理解为让季历安心就国,也可以理解为与家族的彻底决裂。
以“泰伯”之智,不可能不意识到这些。但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坚持去做。“三以天下让”在天下人看来是有所“失”的,俗话讲“有所失必有所得”,讲“三翁失马,焉知非福”,泰伯“失”过之后,所得是什么?
孔子讲“民无得而称焉”,“失”了天下后,本来应该有所得的泰伯,天下人反而拿不到一丁点儿实在的证据来称道他。
很显然,泰伯没有得到天下人的“称道”——有德的虚名。
那么,泰伯到底“得”到了什么?
孔子发明了一个词儿——至德。至德是天下人不能轻易看懂、看透的“德”,不是可以具体化描述的有实在证据的“德”,而是千秋万代、至真至醇,不计虚名、实实在在的德。
泰伯得到了这个“至德”,孔子也找到了这个“至德”。真正牛气的人不说话,因为在至真至醇的至德面前,说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说什么话也都是画蛇添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