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民族路12号。
电影《卡萨布兰卡》里有一句话:你现在的气质里,藏着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
有时,可能脆弱得因一句话就泪流满面,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那时内心有着突如其来的感动,周边都弥漫着如此熟悉的味道,一种充满儿时回忆的家乡味道。无疑,这是我们所有远离了家乡的人无法摆脱的乡愁。
曾几何时,我们来了,经年磨励,仿佛离开凡尘。这是世界的一个起点和归宿。这是穷尽一生一定要到达的地方。这里也会有世俗的牵绊,更多的是灵魂重铸的一场圣地之旅。其实,这座城市仍然在原生态的美丽与现代文化的夹缝中奋力前行。你站黄昏的布达拉宫广场,闭上眼,静静地想一会。所有生活在这城中的人们,已经享受着现代城市的商业便利和夜色里的温柔。同时,也会扼腕叹息岁月的流逝。我们庆幸,古老的传统吸纳新的养分,不断前行。城市在改变历史,并传承文化。我们正在创造前人从未创造的事业,每一精彩的时刻,既回顾过去又导向未来。开放的延续是一条生动的链条,将我们身处的时代与藏汉民族共同创造的深厚的历史文明紧紧相连。
夜色撩人,从城市东端,横穿到城市中心,便能回到民族路12号。告别的时刻,想起了几十年的旅程。何以为“藏二代”?枥风沐雨者,打杖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忠臣不畏死,前赴后继人;明知“五千番路无村落,早夜严霜尘满襟”却向风雨行;所谓“如此乱山殘雪里,乡心不独无梅花”。这一干人等,继承父辈之艰苦卓绝,兀兀穷年,呕心沥血;“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临患不忘国,忠也;胜败兵。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想起那一场已经遥远的征伐廓尔喀的卫国之战,在漫漫的荒野上,多少英雄白骨枯。至于死亡人数和官兵的最后结局,清官方的说法是全军覆没,伯戴克在《十八世纪前期的中原和西藏》中说“大约七千人的军队全军覆没”。而据《颇罗鼐传》中载“有的将领被游放到我们准噶尔的领地去了。大部分军队被杀死在战场上。有的无食充饥,活活饿死;有的无衣御寒,活活冻毙;有的被捉,然而,为了班禅活佛长寿,放他们各自回家。”由此可见,这支队伍中存活下来的只在少数。我们今天很自豪于“藏二代”的身世,与当年戍边卫国的先辈相比,我等幸运且渺小。但渺小的生命,其实到最后总能成诗。有一位诗人写道:
在滂沱的雨后
我的心灵将更为洁净
如果你肯等待
所有飘浮不定的云彩
到了最后,
终于都会汇成河流……
画家艾轩曾经说:“有一种情感的基础,是对世界潜在的感觉,我以往没有被发掘出来的,在藏区被发掘出来了。我心中常想,有一个孤寂的地方,可以把自己的一生託付给它,在纷扰中寻找到一份宁静,在西藏,我找到了这种感觉。”“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这样飞啊飞,飞累了便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阿甘正传》中这段经典独白,让许多观众潸然泪下,感叹人世无常。而第一位见到极乐鸟的中国人是漳浦商人王大海。的确,是与笔者同名,他于1783-1793年之间客居于巴达维亚、三宝垄和北胶浪,长达10年之久。极乐鸟被称为雾鸟:“状类锦鸡,栖于云中,饮雾餐霞,未尝履地,迨其死,乃坠落”。又有民族路12号传说,后院住宅那小院子的小院处。曾经大树一株,高二层楼,枝干如伞。有红嘴鹦鹉筑巢,早晚巢中逗留,午间飞往他处觅食。后来,人们发现,鹦鹉以此聚会。少则十几只,多时几十只。嘶鸣叫唤,声若童稚自语。某年,整修院落,伐倒大树。鹦鹉悉数散去,竟不知飞往何方。
时值2017年5月25日、7月27日、9月25日十届人大三次常委会上,我分别做财政、发改、审计的审查报告。我退休了,如果我是一那只鸟,我是栖于后院大树上的鹦鹉。我的翅膀过于沉重,我奋力一飞,落到成都。自1972年9月在昌都澜沧江边走进昌都运输公司,至2018年3月办退,在藏工作四十五年。
四十五年,此生大半也。
离开拉萨前,我和我们财委的多主任,关上办公室门,有场“密谈”。多兄乃贵族世家,曾在财校任职,又那曲副专员,教委副主任。后转职人大,我们成为同事。老多其人,极尽谦逊朴素。属于哪种有极厚重内秀之人,却谨慎为官,深得同门敬重。那天下午,我们抽了不少烟,喝了许多茶。在那烟雾缭绕,茶香四溢的小办公室,细细地摆谈许多事。多兄的家事,几多的经历,也着实令我唏嘘慨叹。“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坐机关,耐住性子,办公室里度春秋。难得你的挚诚。
我到财经委任职,班子里有明加主任、子剑主任、献国兄,当然还有阿旺格列主任和多吉次仁主任,顾兄顾茂芝,老大姐次仁措姆,老徐徐建昌,洛桑丹达,乌金平措,多吉才旺等等。我退之前,老姚(姚瑞峰)来财委任职。我初到时,王老(王承杰)在财委。王老曾在拉萨市和自治区农牧厅任职,资格的农业专家。那时,我们对农牧产业多费周章。为此,有一次涉及全区的农牧产业化调研。调研范围广,尤其关注雅隆河谷种养殖业,在隆孜察看牧草种植;那曲牧业产业化,在班戈、尼玛走进牲畜舍饲暖棚。承蒙王老不厌其烦地讲授各地农牧优劣乃至大田技术,牛羊舍饲,我受益匪浅。所到之处,农业牧业的品种,传统种养习惯,天气气候,草场土壤,物候禀赋,王老侃侃而谈,如数家珍。我们在乃东一青稞地测产,王老手搓麦穗,以粒估产。秋后,我出差顺便核实一番。那里的农技人员说,王老测产数与实产仅差10斤。
民族路12号小院堪称藏龙卧虎。想想,临到退休前,又一批老哥们来到这里,应了句词:遍地英雄下夕阳。
在这个藏龙卧虎之地,聚集了一批有志于扛起法治旗帜的人大工作者。孜孜不倦,当凭学识和智慧,有多年在藏工作的根基,为民主与法治摇旗呐喊。这里各个级别大大小小主任,更有着朴素无华、可亲可敬的领导同事。我的老处长扎巴遵追,为人淳厚。最能听取八方意见,取人之长。几乎烟不离手,缓缓地吸着一支便再接一支。烟灰任意落下,随手一抹,常常胸前一道白色印迹。我俩在北京飞机落地,末出候机楼,老哥点燃一支烟。立遭罚款十元。在人民大会堂开会,全面禁烟。他便偷偷用茶杯盖子做烟灰缸,笑吟吟的服务员三番两次加以制止。在成都,一大早,他念念有词,要去“豆腐草堂”,我反复纠正应叫“杜甫草堂”。想想,一位可亲可敬的兄长,固执更可爱。
陪同布多吉主任,入住朗县。主任的故事,精彩纷呈,生动感人。携胡凯、徐燕一众人等,随小个子多吉主任深入中尼边境,吉隆沟逢中秋。品小川菜馆师傅的土制月饼,山中赏月,聊人生、聊往事。参加桑顶主任回浪卡子礼佛,窥见女活佛的另一番“神秘”。陪我们的共和国院士,深入班戈乡村调研。夜里长谈,高原地质一篇大学问,受益匪浅。随老巴(巴桑罗布)下林芝,前往探看加纳村那棵著名的世界桑树王。一只猛犬迅疾冲来,老巴身手敏捷,“腾”地“飞”上一人多高的土围墙。众人赞叹,毕竟是老兵矣。说来也怪,那气势汹汹的黑狗,并不理会我们众人,偏偏冲老巴不依不饶。
执法检查,出八宿县,突击查看一处违法采矿点。周春来主任身先士卒,只身匍匐钻进狭窄矿洞。到芒康后,一行人下榻曲孜卡。清晨绝早,山乡空气爽朗,花香鸟语。周春来主任畅游温泉大池,好生自由自在。我自登山一遭,倍感神清气爽。午间的时分,分享“加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