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以前,看完《半生缘》就想写点什么,但是一直没有动笔。
感觉心中有千言万语,似波涛汹涌,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把书放下,搁置一段时间,再酝酿一下,也许会酝酿出一篇文章。
谁知这一搁,就是一个多月。
依然每天写文,但心里始终有东西堵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于是,上一周又一次打开《半生缘》,开始动笔。
《半生缘》就像一片迷人的沼泽,一踏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以往我写书评都很快,三两个小时就可以完成,必要时回看一下重要章节就可以了。
可写《半生缘》书评时,我一拿起书就放不下了,于是,又一次从头到尾、一页一页看起来。
张爱玲的小说我看过不少,张爱玲的文字很吸引人,但是,《半生缘》有别于其他作品。
张爱玲写其他小说都是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冷静审视着她笔下的男男女女勾心斗角,爱恨纠缠。
《半生缘》却不同。
《半生缘》是张爱玲融入自己生命体验的作品,她将自己的爱和恨都倾注在曼桢身上。
她就是曼桢,曼桢就是她。曼桢的爱情里有她的甜蜜,曼桢的绝望她亲身感受过。
她写曼桢的爱情,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写世钧对曼桢的依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写世钧对曼桢的喜欢,喜欢到常常吃醋,因为她身边的每个人。
张爱玲那么爱曼桢,从世钧的眼睛去看曼桢,用一个深情男人的眼光,让我看着情不自禁代入其中,好像自己成了曼桢,像曼桢一样享受着世钧的爱,连带着也爱上了世钧。
被那样一个温厚痴情的男子爱着,有那样一份温柔绵长、岁月静好的爱,如果可以一直这样爱下去,爱到天荒地老该多好。
每当读到描写两人相爱的细节时,就会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陶醉其中。那份甜蜜,一直甜到心里。
而读到后来,曼桢被姐姐囚禁起来。世钧满世界地找曼桢,焦灼,无助,彷徨,一次次徘徊在曼桢姐姐的房子外,两次经过关押曼桢的房间,却不知道自己最爱的人在哪儿。
那时,我的心也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难捱。我为世钧难过,感受着他的百爪挠心,好像看到我爱的人为此受尽折磨。
曼桢被关押在房间里,一次次梦到世钧来救她,一次次流着泪醒来,明明听到了世钧经过的脚步声,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那一刻,我也流泪了。为他们的爱而不得,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就像看着时间从手边流过,却无法挽留。
这样相爱的两人,就这样被命运生生拆散了。
尤其是十四年后曼桢和世钧重逢,曼桢一句:“世钧,我们回不去了。”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一脸。
就是此刻,我依然情难自禁,热泪盈眶。
本来打算一天写完的书评,花了三天时间才完成。一边写,一边把书又反复读了两遍,才有了那篇书评《《半生缘》:美的陨落》。
书评写完,纸巾擦了一大堆,虽然写完,还是觉得没有把心中的情绪释放出来,留在作品里走不出来,心情一直郁郁的。
都说写作需要共情,张爱玲和她笔下的人物共情了,同欢喜,共悲伤;隔着半个多世纪的我来读她的作品,也产生了共鸣。
共鸣产生的频率那样强大,可以穿越时空,直达心灵,至今让我震颤不已。
我不是曼桢,也没有曼桢的经历。就像张爱玲,不是曼桢,也没有被姐姐陷害过。
但是,总有一种共通的情感像电流一样沟通彼此,打通情感大门,释放所有的压力。
写作,阅读,都是一种疗愈的方式,为情绪找到恰当的出口,将心灵从牢狱中解放出来。
小时候,每逢谁家办丧事,都有乡人朋友到灵堂吊唁,也叫哭丧。
我很好奇:那些前来吊唁的人为什么一坐下就能哭得呼天抢地,无限凄凉,难道是装的吗?但我偷偷观察过几次,有些人确实是真哭。
为此,我问母亲:她们是怎么做到说哭就哭的?母亲沉吟了片刻,像是回答我,又像是自言自语:“站在别人的灵前,想到自己的难处。”
一瞬间,我明白了。虽然那时还年轻,明白得不是很透彻,也大概知道了,那些坐在别人灵前的人,她们哭的是自己。
哭自己对爹娘的想念,哭自己不如意的生活,哭自己被埋葬的梦……
人总要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才可以放声大哭。或许对她们来说,这样光明正大地哭一场之后,心里就豁然开朗了。
尽管生活依然不如意,日子还要日复一日过下去,至少不那么压抑了。
不懂得释放的人,是会憋出毛病来的。有一种说法,女人之所以比男人长寿,就是因为女人有了压力就通过哭的方式释放出来。
而男人,常常忍着,因为“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么忍得久了,身体会忍出毛病来。
这么说来,一个感性的人,更容易延年益寿,因为不压抑自己的情绪。
百假总有一真,张爱玲很少在小说里流露自己的感情,她总是理智克制的,唯有这部《半生缘》倾注了她最真的情,最深的绝望。
众所周知,张爱玲有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和一段短暂的婚姻,不管结局如何,她一定是全心全意爱过的。
不然不会写出“”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样的句子。
那样高傲的张爱玲,可以低到尘埃里,只是因为她爱得太深了,深到失去了自我。
后人多批评这句让女性失去了尊严,放到当时当地的情境里,其实不难理解。哪一个深爱过的人没有过为爱低到尘埃里的时刻?
不管在别人眼里这段感情有多不堪,至少对张爱玲来说曾经深爱过了,那种爱的千回百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她将这种爱的感受融入世钧和曼桢的爱情里,这份感受是真真切切的。
作家将感情融入作品中,写作完成,作家的情感得到了释放。
读者通过阅读作品触摸到作者心灵的震颤,并产生了心灵共振,作品的意义才得以完成。
2021-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