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战友聚会,欢迎外地回来一位昔日战友。席间谈到收藏,我俩连碰三杯。
“以前就知道你有这个爱好,我也有这个爱好。”他说,“可能我们收藏方向不同,我主要收藏老信札。”
“老信札?专题收藏?你比我有特色。”我坦承,“我是杂家。”
收藏出百家,古玩字画、邮票石头,形形色色,各有爱好。
我确实喜欢收藏,但不讲究方向,只要看得上,瞎猫碰死耗子啥子都要,以至于品类不少,值钱真品极少,还多次上当受骗,有同事背地公开嘲讽我是“膺品专家”。
“不是有特色,应该说很有——特色。”战友很自信,“我只收藏艺术名人大家的信札,尤其喜欢老一辈的信札…”
“这个……档次就高了,确实很有——特色。”我顿一下,“这种老信札不容易收到哟——”
“事在人为。说得也对,”老战友说,”过去相对容易些,现在很不容易了,可以说已经绝迹。”
我俩在成都一起当兵十多年,曾在一个团政治处工作。他喜欢写影评,我喜欢写新闻报道;星期天他喜欢独自逛街,我喜欢找同时入伍的知青战友玩耍……
他是资格的中文大学生入伍,我入伍前则只是地道高中生,文化程度低一些。
“知道那阵周末我爱去哪里吗?”没等我回答,他自己随即给出了答案,“爱去送仙桥翻书摊摊。”
我点头:“那时,我偶尔也去。”
改革开改初期,即八十年代前两年,我们正值青春年华。送仙桥已具文化市场雏型,现在还是成都最大的古玩市场。
送仙桥坐落在市区摸底河畔闻名遐迩的成都浣花文化风景区内,与杜甫草堂、青羊宫、浣花公园和四川博物馆毗邻,传说吕洞宾下凡到青羊宫庙会观灯后,经过此桥西去,因此得名。
那个时期,送仙桥最先出现一些跳蚤书摊,乱堆着不少古旧书籍,这些书大都为走街串巷的收荒匠几分钱论斤收来,转手元把钱成捆处理给摊贩,摊贩又一本两三元钱卖给淘金者。
这些旧书不乏来自名人大家沾亲带故或与之具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家庭。往往主人读完书信顺手夹于书中,不经意或被不知其精贵的亲近人作为废品随书打包卖给收荒匠,而流传于市面。
我偶遇见过一次。
30岁左右,我在部队机关工作,已经结婚。星期六值班。星期天早上交班后,我在办公室修改完一篇稿件,十点多钟回家。我家住在保险公司营业大楼后面,一门出入。营业大楼靠街道,底层一字型门面。那阵,沒实现双休日,星期天全国都不上班。营业门面卷帘门全部落地,在阳光下熠熠泛光。
骑自行车快到大门,我突然发现花台那边卷帘门外停着一辆破旧脚踏带斗三轮车,一位头发花白的收荒匠正在清理地上一堆杂物,大部分是书籍杂志报刊类。显然是在什么地方刚一古脑儿收到,选择此地清理清理,看有什么好东西不。
收藏的人眼睛往往灵敏,具有穿透力。我一眼瞟见地上散落几个老信封。我收藏邮票,立即绕过花台,架好自行车,蹲老收荒匠旁边边捡起信封看,边和他吹牛。
地上医用书藉不少,内中有一些古线装老本,可惜大部分残缺不全,脏得厉害,还有新鲜水渍。我本来蛮感兴趣,这种品质令人恶心,揽收雅致顿失。
经过交谈,才知道这些物品缘自新近病故的一位老中医家。
他指着那些邋遢医书对我说:“那些书你要不要嘛,十块钱一下拿去。”
那时钱经用。十块钱算大价钱了。
医书有十几本。我已不屑一顾,掐着几枚贴有文革前老邮票的信封对老收荒匠说:“那些医书我没兴趣,这个送我行吗?”
“送——不得行。”老收荒匠继续理他的东西,“起码给几分钱嘛——”
我问:“几分嘛?”
“2分钱一个要给嘛。”收荒匠讲。
收荒匠转手多少要赚点钱的。即使把收的破铜烂铁熔炉再生、纸张报刋化浆再用,交给国家也会赚点小钱养家糊口。赔本生意只要沾“私”,他们不会做得,那年头也生存不下去。
“好,两分一封!”
我买下六七个信封,仅花角多钱。临离开时,我看见一个小红本,拿起一看,是“中苏友好协会会员证”,翻看是那位老中医的照片,穿件右斜肩老式布扣衫,半身照。我问给几分钱,这次老收荒匠很爽快,挥手说送给你。
这个会员证和几个信封去年我翻东西还见过,这次找出来想拍照附文想让大家观视,一时没找着,只好放弃。
那个年头。我也去过宋仙桥,也在书摊摊买过几本旧书,次数却不多。与此同时,这位老战友已是那地方书摊的常客,老主顾了。专门收集名人大家书信的他也是从那时起步。
而且,他掌握了一个窍门——大海捞针。一本也不放过,通翻。
坚持不懈,不知蹲过多少次书摊,翻过多少本书,日积月累,终有收获。他先后采撷到数十位大师级人物的墨谈。其中信札有:
中国近现代政治家、教育家、书法家于右任的;
中国现代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文化活动家以及社会活动家沈雁冰,即矛盾的;
国际著名东方学大师、语言学家、文学家、国学家、佛学家、史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季羡林的;
中国佛教学者、居士、中国现代社会活动家、书法家赵朴初的;
从事国画教育,以舞蹈、戏剧人物为主的国画创作,中国漫画和生活速写的奠基人叶浅予的;
还有徐悲鸿、齐白石等名人的信札。
……
名字长长一大串。
许多藏品他录存在手机上,当场找出原图让我欣赏。我当即叫他转发一些留存在我手机上,下来反复看得眼睛发绿,羨慕与忌妒交集。
老信真迹几乎全出自毛笔,从右至左,小楷竖体,即昔日书写老格式。页页字体韵秀隽永,句句蝶飞凤舞,字字饱蘸功底。且不谈内容与艺术,单凭这点就脱俗超群,卓而不凡,价值不菲。
如果依据拓展深入研究下来,那可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每封老信的始作名人更在灯火灿烂历史细微处。
每种收藏都充满学问,每种收藏都有许多故事。我祝贺战友有此独特收藏,以后取得更多成就。我很想分享他的收藏故事,也希望他分享给大家,而且将来研究出成果分享给大家……
战友互相开始敬酒了。喝酒中断了我俩的交谈。
第二天,我打手机告诉他,我想先写一篇涉及他老信收藏的文章,并说出希望。他支持我写此文、选用他的照片。
由于种种原因,他暂不愿暴露真名。我自然得尊重他的意愿。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还没准备好,没有时间整理写作。”
我坚信:他一定会早日准备好。
我们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