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在魔都学编辑出版。毕业后也做了七八年的编辑出版工作,但很惭愧,对巴老的了解,一直停留在很肤浅的层次,作品也没怎么读过。
新年伊始,无意间看到《随想录》的推介,勾起无限兴趣。又因为自己也信手写过一些杂乱无序的文字,并将它们安排在《随想录》,那么,就看吧,看看我的所谓随想,跟巴老的随想,差在哪里,也看看作为饱经风霜的老人,会怎么看自己的一生,怎么看那个对我们来说是遥远过去、又“超乎想象”的动乱年代。
当《随想录》的墨迹在1978年的稿纸上洇开时,这位七旬老人正经历着中国知识分子最艰难的精神突围。这部耗费八年写就的"忏悔录",既非简单的历史控诉,也非个人的道德独白,而是一场在集体记忆废墟上重建精神家园的壮烈实验。在真话日益成为奢侈品的当下,重读这部泣血之作,依然能感受到文字间奔涌着震撼灵魂的力量。
一、真话的重量:穿透谎言的利刃
文革的暴烈狂潮退去后,中国社会表面覆盖着厚重的精神冻土。巴老在《随想录》开篇便抛出石破天惊的宣言:"讲真话,把心交给读者"。这不是文学家的修辞技巧,而是劫后余生者的生存证词。当他在《小狗包弟》中写下红卫兵当街虐杀小狗的暴行时,颤抖的笔尖不仅勾勒出特殊年代的荒诞,更剖开了知识分子在暴力面前的集体失语。这种自我解剖的勇气,让《随想录》超越了伤痕文学的范畴,成为刺穿时代谎言的道德手术刀。
在《二十年前》的篇目里,巴老回忆自己曾在文革中违心批判胡风的经历。他没有用"时代局限"来开脱,而是直面内心深处的懦弱:"我责备自己,我充满悔恨。"这种将历史审判转向自我审判的勇气,使《随想录》的忏悔具有了超越时空的普遍意义。当无数人用"迫不得已"来稀释罪恶时,巴老的选择是用真话的盐粒来腌制记忆的伤口。
二、忏悔的维度:知识分子的精神炼狱
在《怀念萧珊》的泣血文字里,我们读到的不仅是夫妻情深的追忆,更是对知识分子原罪的深刻拷问。巴老反复强调自己不是受害者而是"帮凶",这种近乎自虐的忏悔姿态,实则构建了全新的道德坐标系。他拒绝将自己置于受难者的圣坛,而是主动走入人性的幽暗地带,在灵魂的绞刑架上完成自我救赎。这种忏悔不再是宗教意义上的告解,而是现代知识分子的精神成人礼。
《随想录》中的自我审判始终带有历史审判的维度。在《思路》中,巴老将反思的矛头指向整个知识群体:"我们谁又不是在吞吃狼奶中长大?"这种将个体命运嵌入时代经纬的观照方式,打破了传统忏悔文学的个人化叙事。当他在《解剖自己》中写下"我的灵魂里藏着一个大监牢"时,实则是为整个时代的精神困境造像。
三、未完成的救赎:当下的精神镜鉴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随想录》的忏悔精神非但没有过时,反而显现出更迫切的现实意义。当网络空间充斥着廉价的道德审判,当公共领域弥漫着虚伪的正义表演,巴金式的自我拷问恰似一剂解毒良方。他在《再说知识分子》中警示的"改造别人先改造自己"的箴言,对于祛除当代社会的道德傲慢仍具启示价值。
面对全球范围内的价值虚无浪潮,巴老的忏悔式写作提供了重建精神家园的可能路径。他在《合订本新记》中写道:"我不再是任凭别人播种的泥土",这种主体意识的觉醒,指向的是现代人摆脱精神奴役的永恒命题。《随想录》留下的不是答案,而是持续拷问的勇气——当消费主义正在将忏悔异化为文化商品时,我们更需要这种直抵灵魂的真诚。
暮色中,巴老故居所在的武康路渐渐隐入都市的喧嚣,但《随想录》的精神火焰仍在黑暗中跳动。巴老用150篇随笔搭建的不仅是个人的赎罪祭坛,更是整个民族的精神诊疗室。在这个真相与谎言交织的后真相时代,重读这些滚烫的文字,我们依然能触摸到那个单薄身躯里搏动的良心。
当历史循环的阴影再次迫近,或许唯有持续不断的自我审判,才能守护人性最后的尊严。这大概就是《随想录》留给我们最珍贵的遗产:在忏悔中寻找救赎,在真话里安放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