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阳全民向“倒春寒”发起总攻势
三月的彭阳山野像被顽童打翻的颜料盒,红梅杏花漫过沟峁梁塬。我蹲在自家果园的垄沟旁,指尖抚过那些含苞的骨朵,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父亲教我辨认春雪与霜花的那个清晨。那时的风里裹着沙,现在的风里飘着香。
气象站的橙色预警是黄昏时分传来的。村支书老高的摩托车在土路上扬起烟尘,车斗里的大喇叭循环播放着:“全体村民注意,今晚零下四度......”声音撞在崖畔上,碎成无数个回音。村委会的应急灯亮起来时,我正往架子车上装枯枝败叶,那些去年秋天攒下的杨树叶子,此刻都成了御寒的盾牌。
“熏烟坑挖深些。”我把自家备用的鼓风机带到山沟沟的果园。我的果园在山沟沟,最是吃风。我布满老茧的手在鼓风机上摩挲,自言自语到:“记得八七年那场黑霜不?裹着棉被给杏树站岗,老婆送来的油饼子都冻成了铁疙瘩。”暮色在他皱纹里流淌,那些深浅沟壑中沉淀着四十载的春寒记忆。
林草局的无人机群在七点整升空,红蓝光点掠过胭脂色的晚霞。技术员李院兵捧着平板电脑站在崖畔,屏幕上的热成像图斑驳如抽象画。“坝沿边那片低洼地要重点防护,还有大峁峁洼迎风坡马山红梅杏。”他鬓角的白霜不知是月光还是寒露。我们这些老庄稼把式突然发现,防霜战役里添了会说话的卫星。
子夜时分,山野成了蒸汽浴室。八千座熏烟坑同时吐纳,艾草与花椒枝燃烧的辛辣混着果木清香,在月光里织就流动的帷帐。我蹲在自制的气象站前——不过是绑在杏树杈上的温度计和湿度计,却与县里的监测网无线相连。液晶屏上的数字跳成心跳:2℃、1℃、0℃......
“启动二级预案!”对讲机里传来局长袁仁的声音有些失真。孙子辈的后生们跑向自动喷淋装置的身影,让我想起年轻时举着火把奔跑的自己。水雾在零度空气中凝结成冰晶,幼果们披上透明甲胄的模样,像极了童话里的水晶公主。
最揪心的是凌晨四点。大涝坝的防风林突然发出呜咽,那是寒潮主力抵达的讯号。技术员李院兵调出热力云图,青色寒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暖色区域。“启动备用发烟罐!”老高的吼声里带着血丝。我和李技术员对视一眼,同时揭开埋在树根处的生石灰桶,化学反应腾起的热浪惊飞了栖息的夜莺。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雾霭时,守夜人的睫毛都结着冰花。李院兵用放大镜查看幼果的绒毛,突然雀跃着举起冰挂:“成功了!二次结晶层形成得漂亮!”我们凑近看那些裹在冰壳里的青杏,仿佛看见襁褓中的婴儿戴着水晶长命锁。
转山的老人这时唱起了“禳霜调”,沙哑的秦腔混着电子气象站的滴答声。崖畔的野桃花终究没能逃过此劫,零落的花瓣粘在防霜网上,像给杏林镶了道粉红蕾丝。但红梅杏的胚珠已在冰甲下安然萌动,只待某个阳光丰沛的午后,挣破这晶莹的囚笼。
晌午去乡里开总结会,看见林业站的小黑板上画满箭头和曲线。张教授带来的热成像图显示,采用立体防御的果园比单一熏烟法温度高出1.2℃。老高吧嗒着旱烟总结:“得在东坡补种刺槐防风林,把西沟的熏烟点加密三成。”他儿子在手机上记笔记,屏幕上还闪着无人机群传回的红外影像。
回程时特意绕道端山梁。那些经冬的枯草下,蚯蚓正在翻动春泥。倒春寒冻得住花朵,却冻不住地脉里奔涌的暖流。我忽然明白,这场年复一年的攻防战,本就是大地母亲教授的生命课——她用严苛教会我们敬畏,又用奇迹奖赏虔诚。
石咀趟的瞭望塔亮起夜灯时,家家户户的电视正在播放次轮寒潮预警。但此刻的彭阳人不再惊慌,灶台上煨着驱寒的姜枣茶,库房里整齐码放着发烟剂,智能手机里装着五套应急预案。月光漫过层层梯田,防霜网在杏林间泛着银辉,恍若给群山披上锁子甲。
(文︱木易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