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果家房子前脸,一砖到顶,正好沿街,或者不如说是沿路。周周正正的三层临街小洋楼,楼下抬头仰望,可以看到少有的不锈钢玻璃窗户,粉红色的绒布窗帘平整低垂着。两扇挺阔宽敞的红漆大铁门,巨大的铜门环叮当作响。大门两边有两个高大的石墩,石墩上面是威风凛凛的带着红绸丝巾的石狮子,当地数它漂亮气派。
到了夏季,河岸宽了,楼房后院有一道台阶,通到淮河水边。河水静静流着,望过去觉得水又急又凉,水草细长、顺流俯伏,仿佛松开的绿头发,在清澈的水里摊开了一样。
夏季黄昏美好,郁热的街巷空空落落,有些老人在大门口摇着蒲扇纳凉。小果打开临街三楼窗户,胳膊肘靠在上头。小河在他家后院栅栏后流过,因为角度不同,河水看起来颜色发黄、发紫或者发蓝,夕阳晚风,沙滩金黄坑坑洼洼,呈现不规则的形状,反射着红色或者金色的光芒。
有些村民,蹲在小河边,在水里冲洗他的鱼网或者驾驶着小船打捞河沙。
阁楼顶撑出去的竿子,晾着各种各样的衣服。一轮西沉的红日,衬着一片清澄的天空。河边该多好啊!有山毛榉树梢触手可及,树底下绿树成荫,有多凉爽啊!
小伙子张开鼻孔去吸河风的清凉味道,但是没有吸到。河水波纹粼粼,一道夕阳,像细丝一样,穿过蓝色的小气泡;小气泡一个接一个,朝前趱赶,随即又裂碎。缺枝断条的老柳树,在水里映出它们的灰色树皮。
他站在窗户旁边,出神地眺望浮云。
母鸡慢条斯理地归巢啼叫,麻雀在小树丛拍打翅膀,蝉不知直躲在哪棵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鸣叫着。
小伙子个子长高了,也长开了,有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虚的胖脸,不留胡须,仿佛抹了一层薄薄的甘草汁,一双小黑眼睛,衬上浓密的黑头发,越发显得沉静、坦然,。他不似他的父亲精明强干,相反的,他天性驯良,一向邋里邋遢,还有点迟钝,如同他的母亲。他脸上显出一种呆呆瞪瞪的“痴”气,几乎能引起别人的几分兴趣。
对他读书的事,他的父亲陈关友费尽了心力。读进读不进没关系,只要肯读就好。打上小学就开始找他的老师拉关系。读初中时,干脆就把儿子送到寄宿学校。当娘的当然不放心,总去看望他,对他讲话,千叮咛万嘱咐,喋喋不休,一个人和他谈古道今,充满了忧郁的欢乐和闲话三七的甜蜜。
当娘的有女儿们陪伴,日子过得并不孤单,只是好胜心支离破碎,她把光宗耀祖的希望统统集中在这个儿子身上。
寄宿学校孩子多,条件艰苦。儿子的衣服鞋子都用记号笔写上名字,由生活老师洗洗刷刷。饭堂里的饭菜清汤寡水,学生一个个使用托盘把饭菜分开。有时儿子反应慢,去得晚了,他又不善于与人争抢,动不动就饿肚子。
有一天,当娘的看到十几岁的儿子憨头憨脑,把一件毛线坎穿在棉袄的外头,哪里还会暖和?边帮他脱下来塞进棉袄里边问他,他抽抽噎噎告诉他娘,学校天不亮就吹哨子,爬起床到操场跑步,他深怕早上来不及,晚上睡觉根本就没有脱衣服。
当娘的泪如泉涌。当即就决定把儿子领回家自己照顾。当父亲见了,深怪女人鲁莽,毁坏儿子大好前程。当娘的流着眼泪列举儿子在学校的一二三四。当父亲的妥协了,不如说是疲倦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果不是学习那块料,父亲想着跟自己兄弟混,好过读书,又心疼孩子,也就默认了。
儿子辍了学,整天无所事事。他首先学会玩麻将和打扑克赌钱,整宿整宿的不归家。昼伏夜出,钻进一家肮脏的赌窟,在大理石桌上,掷着有黑点的麻将骰子,他觉得自由快活。他初入社会,初尝禁脔一样,他推开门,手放在门的扶手上,心头兜起一种近乎肉感的喜悦。
赌友们因为他人老实又多金,输多赢少,对他关怀备至。见到他,让位、递烟、沏茶,如同见到了财神爷。
围着他打转的女伴也多了起来。他学会几个小调,唱给女伴们听,还迷上了喝酒。最后,懂得了爱情。
小果和女伴们只是逢场作戏,用他的话来说也就是玩玩。
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的霞姑,霞姑他也不是不认识,如今再见到的时候,突然发现小姑娘长大了,小果有一种想成家的冲动。
他不管不顾的告诉母亲,母亲也觉得他需要一个儿媳妇来帮她照顾儿子的饮食起居。这个霞姑,家里穷是穷了些,可是小姑娘人长得好看又老实本分,自己儿子老实巴交,穷人的姑娘娶到家里好拿捏,随便找一个媒婆上门提亲,像大旺这样的穷家小户,攀上老陈家这种高门大户,更何况村支书家几乎算得上皇亲国戚。一家子穷鬼还不激动得抽过去。
小果娘甚至开始赞赏起儿子的好眼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