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没几天,阿里就不来上学了。
阿里,大名孙万里,阿里是他的小名。鹏程万里,能够想到这四个字,用它来取名,是有一定文化的标志。在我的家乡,并没有鹏这种生物,后来读《逍遥游》,疑心只是传说中的大鸟。他母亲带着他外出,离开村庄。有时候十来天,有时候一两个月,每次回家,带回来米,年糕,还有炒米,都是吃的东西。阿里回家了,又和我们一起去上学。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旷课,也没有人关心他到哪里去,做什么去,回来了就一起上学,过几天又跟他妈妈出去了,又不来上学。我们已经习以为常。
正月十五过后,经常有人到我们村庄来。他们身穿破烂衣裳,脚着草鞋,或有补丁的布鞋,有的甚至是光脚。左手一个布袋,右手一个碗,经过出产水稻的肥沃的水田,经过满是鱼虾的小河,从村口东面的小桥,慢慢走来。有的是单独一人,有的是几个人一起,估计是一家的。母亲看到了,远远地看到了,就准备好了米,或者是年糕,炒米,他们挨家挨户地走过来,直到我家门口,母亲就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在他们的袋子里。没有一声“谢谢”,蛮话里原本就没有这两个字,但是,木讷的眼神里分明透露出一丝丝的笑意,很快就消失,然后去了隔壁的阿芳家。
如果他们来的时间正好是饭点,母亲会问他们吃过饭了没有,没有吃过的,就从锅里盛出一大碗饭,把菜放到饭里。我在旁边看着他吃饭,很快的,一大碗饭就吃光了。
志平,阿芳,阿里,我们曾抢在母亲前头,到米缸里捧一把米,放到他们的米袋子里,可是发现自己家的米缸里的米越来越少;也曾端一碗白米饭给他们吃,里面装上几块鱼肉,可是有一天自己也吃不上白米饭了。后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多,看他们远远地从小桥那边过来,母亲就狠狠心,把门关上了。
他们是讨米人,就是乞丐的意思。我们不是讨米人,我们是讨米人的邻居、朋友和乡亲;我们每一个人都曾在物质方面无偿地向他人乞求过,现在又无休止地向自然索取和破坏,并没有想到过亏欠什么,更不会想到过应当偿还。在精神上我们更是一个乞丐,在肥沃的田野上行走,在盛产鱼虾的河边踟蹰,在群星闪耀的夜空下流浪,孤独地张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