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再见缘来意 上
走的这般仓促,待蒋铭卫知晓,已是一段时日以后了。
许岱远一行扮作普通商旅,带上平常常见的收购药材作掩护,尧将早已吩咐属下去接应,打通关节,在战争火热的时日,亦无过多的查询盘问。
许岱远给曼音带了三万银票,曼音并不接,许岱远有些气恼:“日后在老宅,虽说有尺素日日照料,大哥亦是放心不下,出门在外,多些钱财,总是方便行事。”
“大哥,”曼音红了眼眶,语带哽咽,心中着实暖暖,临走曼若亦是不知情的,一直拉着她的手想跟着去,其实大哥与自己心中透亮。
许岱远叹了口气,拍拍二妹肩膀:“日后大哥定会亲自接你回家。”
曼音点点头,对家里并无多少留恋与牵挂,只是觉得漂泊无依,难免生出些许感伤。
许岱远看二妹妹默不言语,以为是心有凄凉,自觉多说不易,亦不再言语。
尧将军中,自从上次袁宝顺等人被人报告给尧将,方信尧立刻下命令严惩不贷!
特别是袁参谋长系始作俑者,又满是不服,下属心有畏惧,尧将亲自动手,一下一下打的极重。
袁宝顺被捆了绳子,结结实实在士兵面前挨了四十军棍!
尧将特意安排乔广年等人陪同观看,以示警告,他们虽未被打,由于知法犯法,亦被降职一级,扣了半年军银。
袁宝顺肥胖身躯经那军棍痛打,直呼爹告娘,肥油外冒,乔广年眯了眼,自己兵权又被借机削弱半分,这方信尧,实实在在是想夺他的权,逼他造反哪!
《大公报》亦报道了此次军中呷妓事件,直称尧将治军严谨,不徇私枉法,姑息养奸,,军队实力亦会越来越强。如此云云,夸赞几多,并不曾看到军中暗潮汹涌,错综复杂势力背后的林林总总。
尧将正细细浏览不久前下属发来的电报,听见外面疑似有喧嚣车声驶过,霍地站起身,椅子哧拉发出尖锐摩擦地板的杂音。
见尧将急急拉开门,脸上神情似有几分焦急,期待与些许不安,不似往日的沉稳冷静。
警卫员略带惊诧,问道:“尧将有何指示?”
得不到回应,抬头,看见尧将怔怔望向远方,神情患得患失,原来只是普通车子开过。
尧将收回黯然目光,对他们摆摆手,重新返回室内,留下警卫员惊诧万分,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尧将,会将那样明显的失望展露面上,展示于人前。
方信尧扫视四周,视线重新落到那封电报上:“......今滋许氏少爷携其二妹同行,沿路乔装商旅,一路关节,暗中打点,兼逢混战,关卡松散,不易引人注目......”
如果,如果没记错的话,许小姐许曼音,亦行二。
临近尧将南大院行辕,许岱远怕女孩子畏惧粗鲁的军汉子,不断试图解释:“早听说尧将自幼随军,行军打仗自有一套方法,二妹莫忧心。”
许曼音握紧手袋中成弧形的弯月刀,嘴角浅浅上扬,那刀,是她匆匆离家之前,唯一觉得还有东西可带的,是的,值得她留恋的!
南大院行辕到了,一行人被迎接进入,尧将亲自接见,许岱远极为恭谨的和尧将握手,礼仪周全,不敢有半丝马虎。
直到许曼音和尧将对视,曼音清浅一笑:“尧将好。”
听得尧将清雅的嗓音道:“许小姐,好久不见。”时,许岱远才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谈笑:“没......没想到,舍妹竟和威名远扬的尧将相识!”
语气满是愕然,二妹竟从未和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谈起过。
尺素亦吃惊不少,打量四周,一片戒备森严,荷枪实弹的士兵随处可见,守卫一方,不由偷偷啧舌,行动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许少爷,请。”尧将片刻寒暄,伸手邀他们进入室内,许岱远点头。
曼音低着头,并没有看身侧尧将,跟着大哥身后前行,许是走的太急,许是扯不开混沌的思绪,曼音头重脚轻,步伐似踩在棉花上,轻飘飘没有什么着落。
方信尧侧身淡淡瞥了曼音一眼,见她离的近时,脚步似有不稳,下意识用肘抵住,牢牢稳住她的身形。
从他强劲有力的手臂传来温热温度,延伸到心上, 两人隔的这般近,曼音都能听见他清清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极有规律。
尧将凝眸注视眼前女子,多日不见,她似乎消瘦不少,也似乎,沉默了许多,眉眼弯弯的眼睛不再那么爱笑了,缺少了初见的生动与灵气,无声苍白。
“谢,谢谢。”声音压的极低,如鸟划过天空无痕。
见他丝毫没有放手的迹象,曼音欲抽开手,尧将并不收力,依旧用肘抵着,曼音腾的一下红了脸,尧将轻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极少的两三秒后,这才松开,面色如常向前走去。
因是几秒钟极快的事情,前方许岱远无丝毫察觉,而曼音心中一下荡漾开一种奇异的感受,酥麻麻的电流由手中直直传入心间。
“许少爷舟车劳顿,辛苦了!”方信尧吩咐沈副官差人备茶,许岱远见尧将如此亲切寒暄,受宠若惊,来之前还暗自思忖,一般将领脾气较大,自己言语间要多注意分寸。
可观察尧将,却是和旁人不同,许岱远拱手:“能和尧将合作,是岱远之福,未出发前家父已交待,此番只算成本,不计利润,只当表许家心意。”
方信尧笑笑,举起手中茶盏向许岱远示意,瞧见许岱远身侧的许曼音一直是沉默不语,突然就问:“许小姐是嫌这茶不好?”
“哪里,哪里。”许岱远打着圆场,“舍妹怕是一下子还没适应这军中环境,女孩子难免有些胆怯。”
曼音并不回应,自是端了茶来喝,茶盏微烫,微微振动手臂,一阵酥麻。恍若他的肘抵住她的胳膊,手臂余温仍在一般。
曼音只觉有些窒息,一切恍如梦中,不那么真切,可他是她年少时心中的梦,是她最青涩懵懂年岁里灿烂耀人的存在!
曼音凝眸思绪万千看着他。
察觉到曼音的目光,方信尧一侧头,便看见曼音端个茶盏,兀自呆愣看着他。
午后明媚阳光斜射入内,方信尧脸上映照着温暖日光,视线从曼音那里看去,正是方信尧全身沐浴在金色柔光下,如太阳般耀眼夺目,折射出他刚毅英俊的轮廓,线条明朗。
记忆中那个打马而去,带着低低笑意的将领再次浮现,曼音突然有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许岱远陆陆续续和尧将交谈半晌,简单介绍下情况:“此次军备制作精良,纯德国式手枪,各类炮弹,还有军中急缺的西药,包括麻醉剂,青霉素等等。还需军需官多几日细细查点,以防纰漏。”
闻言,方信尧沉默了半晌,他确实没有想到,许家竟带来这样一份大礼,这机械药物,正是当下军中急需的,且西药一向配额有限,稀少难求。
尧将向沈副官示意,沈副官准备让军需官清点,配置物品,走了半晌又停下,回头对许岱远一行说:“诸位舟车劳顿,货物清点亦需几日,尧将早置备下地方,请诸位稍作歇息。”
跟随沈副官引领,一行人陆续出门,临走时,沈副官瞧见尧将向自己投来赞赏的一瞥,“这差事办的不错。”
沈副官轻笑,这一天之中难得见严肃刚毅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那眼神没少瞥许小姐,自己能不心中透亮吗?
因是临时作战指挥地,行辕相对简陋,普普通通的几舍平房掩映树枝下,其余士兵则是在临时搭住的军用帐篷中吃饭,休息。
营地整齐划一,不时三三两两的士兵走过,训练有素,只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战斗略有风尘疲惫,可整体仍散发出斗志昂扬的活力!
沈伯安早已吩咐人收拾出两件干净房屋,室内光线有些暗,微弱光线从小格子窗透入,照在青灰色地面上,打下暗暗阴影。
室内布置极简陋,除却棱角磨平的木桌椅,就只有边上的床铺,简单却很干净。
曼音轻轻掩了门,理了理略有凌乱的头发,随意打量房内,是的,环境确实很简陋,可曼音一点儿都不感到难过,相反,一种深深的自豪从心中油然而生,为他严明军纪,为他的艰苦作风自豪,在富贵里沉沦的数不胜数,能在繁华中坚守才是真英雄。
外面似乎起了风,房门极细微的被吹的吱呀一声,曼音又拿起那把小巧的弯月刀,反复摩挲,刀鞘似乎都带了一种温润的质感。
方信尧轻轻推开房门,注视着眼前女子,只是看着她明丽的侧脸,看她半垂眼睑,神情无比专注地看着刀身,安静和美。
岁月绵长,方信尧轻抿呼吸,生怕惊扰了什么,只是斜斜站定门侧,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时间仿佛都停滞不前,凝固在此刻。
许曼音似乎感觉到什么,回头看到的,便是方信尧身形侧立,眸子亮晶晶看着自己,那眼神,太过入迷,清亮的惊人。
那一刻,曼音似乎感受到什么,心中并无丝毫慌张,只觉这一刻似乎在梦中轮回过千百遍,无声的等待。
曼音浅抿嘴角,一步步向前走去,方信尧视线落定到曼音携着的弯月刀上,唇畔笑容绽开,旋转一地光泽。
“你的弯月刀,我一直好好带着。”声音轻轻的,低低的,像是一种解释,又带了莫名哀伤。
听了曼音的话,方信尧笑容渐渐扩大,眼神璀璨,如夜空点点星光,绚烂润泽。
方信尧好笑地看着曼音,等着一个解释,曼音只低头,不知思虑什么。
方信尧感慨:“安静了好多。”
初次见面时,还是活泼灵气的女子,回眸生花,一颦一笑,灵动迷人。现在却敛了不少性子,恬淡文静让人心疼。
“怎么,不喜欢安静一点吗?”
“只要随心,不在乎表面内里。”方信尧瞥了她一眼,状作不经意道。
曼音一下被他的话激起千番浪,心中万水翻涌,抬眼怔怔看着他。
相随心动,而他这样懂她。
方信尧轻轻敲了下曼音脑门:“该走了,不然众人等急了。”
方信尧颔首,慢步走于曼音前方,走了几步,又回头寻曼音,这才接着提步前行。
曼音侧眼,掠过眼帘光影,心神微动。
天色已有些晚了,隔了段距离,隐隐约约听见士兵们碰酒说笑之声,沉寂天空增添了人的喧嚣气息,冷清中带来热闹愉悦。
方信尧上前几步,看了曼音一眼:“走吧。”
曼音对他微微一笑,二人一起向前方露天营地走去。
新年伊始,冬日傍晚透着寒凉,肃杀之气,丝丝凉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而前方篝火正盛,火星噼啪,炊烟袅袅升腾,直让人想追寻那缕缕温暖。
士兵三三两两,或席地而坐,攀谈说笑,或揽肩站立,大笑嬉戏。语至兴处,撸起袖子对着喝酒划拳,人声鼎沸,火光烈烈,一片热烈气氛。
方信尧负手环望四周,热闹之气环绕,行走几步,不时有士兵起立招呼:“尧将!”
众人纷纷敬酒献肉,方信尧一碗一碗与下属对饮,士气更盛,曼音站立一侧,看着尧将举碗豪饮,和士兵谈笑风生。
士兵三五成群围着尧将,兴高采烈,方信尧亦不含糊,一一接过,直爽豪迈,引起喝彩一片。
曼音亦浅笑看着这一幕,尧将扯了一大块儿羊肉从人群中大步走来,递到曼音眼前。
肉味馨香,窜入鼻中,曼音看着油香四溢的烤羊腿,不由犯了难:“这样大?”
“大口喝酒都不怕,现在竟然怕这个?”尧将左手擒着烤羊腿,右手拿起酒碗,仰头大口喝酒,酣畅淋漓。
曼音一被激,不服输的性子上来,夺过羊腿,大口吃了起来。
方信尧哈哈大笑,军衣烈烈,随风摆动,笑的那样肆意畅快,连空气中都是满满的欢快。
曼音眉眼带着笑意,凝眸注视尧将,看他神采飞扬,置身于众军士之中。
“许小姐,不介意喝一杯吧?”
突至眼前的酒杯让曼音一愣,眼前男子军装在身,宽阔身形,额头饱满,方方正正,一身昵料军大衣已然昭示了他不同于普通士兵的身份。
曼音接了酒,一饮而尽,辛辣液体滑过唇舌,流经喉咙,微有不适,曼音递过酒杯,侧身咳嗽几声。
“许小姐果然豪爽,好酒量!”
那男子不加掩饰对眼前女子的赞赏,平日常听沈伯安在耳畔提起,能让尧将上心的女子,多多少少有特别之处!今日一见不忸怩做作,倒是名符其实。
“酒量好不敢当,只是不想在鲁班面前逞强罢了。”曼音顿了顿,“还未请教将领姓名,请问......”
“十四营营长,侯昌信。”侯昌信简单明了,“许小姐叫我昌信就好。”
曼音微微一笑,心下了然,尧将身侧亲信内沈外侯,皆是他的嫡系部队,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堪称尧将的左膀右臂。
当下敬佩不已:“素日曼音常有耳闻侯营长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拘小节,行事豪迈!”
侯昌信平日打起仗来英勇无畏,可经曼音一夸,竟是不好意思起来,连说:“惭愧,惭愧!”
告辞离开没走几步,又回首笑道:“尧将眼光果然不错呐!”
一席话,曼音朦朦胧胧中也听出了话外之音,侧身立于暗影中,直直看尧将,想了许多许多。
沈副官带着许岱远吃肉喝酒,几杯酒下肚,东拉西扯,二人亦熟络不少,许岱远虽未和军队士兵交往过,不过身为许家长子,各种交际应酬却也得心应手,很快便混熟一片。
正喝的兴起,尧将不知何时来到身侧,沈副官正欲开口,方信尧一个眼神,沈伯安已会意悄悄退开。
许岱远端起酒杯敬尧将,笑道:“此行款待,关照备至,容岱远敬尧将一杯。”
方信尧携了杯子,二人对视一笑,一饮而尽。
夜色中啪啪作响的火堆,映着红彤彤火光,格外温暖。
方信尧负手对着许岱远,开口道:“许少爷此行配备的厚礼,我方信尧心中有数,许家心意,方某铭记在心!”
“尧将严重了。”许岱远松了口气,“只要尧将看重,那岱远就放心了!”
许岱远又敬了尧将几杯,笑容和煦:“岱远回去以后对家父也有个好的交待,日后合作,还得尧将多多关照啊!”
这话不假,尧将手握军权,和他搭上关系,外人多多少少也会给尧将几分面子,于商于政,获益多多。
“许少爷放心,只要是在我尧将管辖地区,许少爷就是我尧将的座上宾!”
尧将目光灼灼,得到这样一句承诺,许岱远言语间对方信尧更是客气和恭谨。
二人又闲聊半天,方信尧话音一转,貌似无意问道:“近日战事纷起,许小姐随兄同行,倒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言语间满是赞赏,许岱远神色有异,顿了顿才回道:“二妹生母忌日来临,特回云溪老宅,以悼哀思!”
言语匆匆,似是不愿多谈,尧将暗中观察,心有异样。
待许岱远离开,尧将回想方才谈话间,许岱远神色异常,而许家作为大户人家,又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小姐流落在外?更何况如今兵荒马乱,安全尚不可保,此中定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