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人间草木》开头第一篇《关于葡萄》,一颗小小的葡萄再平常不过,在汪老笔下去洋洋洒洒从葡萄的起源、历史记载到整个种植过程,他是真的种过的。其中引经据典,丝毫不马虎,这需要读过多少书,查阅过多少典籍呀。你以为这是一篇科普文,不,他写:
一月,下大雪。
雪静静地下。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
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
语言质朴而美感,我们吃葡萄不会去想这些边边角角,但好作家能从生活的最细微处观察到美,他们是生活的能手,任何细节都能写得有趣、盎然。
他写:九月的果园像一个生活孩子的少妇,宁静、幸福,而慵懒。略一思索,好贴切的比喻。
当然,写一草一木也是写人,一对老父妻捡枸杞,边散步边寻觅,并不真要枸杞,单纯为散步增加点消遣,热爱生活这件事,跟年龄没有什么关系。
玉渊潭采槐花蜜的养蜂人夫妻,开头写女人吃面是加了豆瓣的,我在想为什么要写这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后来聊天知道她是四川人,原来伏笔在前面,他们看起来不甚般配却平淡幸福。
读汪曾祺,脑海里会不自觉地总是浮现小时候在外婆家的情景,儿时摘过的花花草草都从记忆深处涌出来。《花园》里作者写故乡的园子,写园子里的花草、鸣虫。我想人对儿时的记忆多是碎片式的吧,如老电影画面,带着斑驳的雪花点,一帧一帧,不连贯的,但却异常清晰,而且最写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深刻,大概是因为在此后漫长的时间里时时拿出来细细回味的缘故吧。
“我的脸上若有从童年带来的红色,它的来源是那座花园”,“人影人声都如在梦中”。想起我也时常仿佛置身如外婆家院子里,那里有石头铺的天井,几个用来腌咸菜的灰色旧缸,直到现在我仍觉得外婆腌的咸菜最好吃,几勺藕汤泡饭,配上咸菜一气吃一大碗。
只是院子里的天井十年前屋子翻新时已填平,我也多年没有吃到外婆种的菜和腌的咸萝卜了。因为新城规划,老屋子去年也拆了,良田变了公路,菜地变了楼房,池塘也已见底,堆满垃圾。童年的乡间景色再也回不去了,跟汪老一样,只能去记忆里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