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中岁月
1966年,我读完小学,并考取镇中学的初中部。经过近两年的等待,终于等来了入学通知书。
1968年4月22日,我怀揣入学通知,到镇中学报到。
镇中学的原名是“如东县马塘中学”;由于文革的作用,我入学时,校名已更名为“如东县东方红中学”。
那天我报到、注册后,来到咱班的教室。咱班是初一的1班,但教室门上方的牌子上写的不是“初一(1)班”,而是“二营一连”。对这奇怪的名儿,我当时并未“细思”,自然没有“极恐”;现在想来,这名儿的含义大概是“东方红中学红卫兵团二营一连”。“一连”的含义应该是一年级“1班”,“二营”的含义大概是“初中部”或“初中部一年级”吧。
由于时间还早,教室里只来了三五个同学,我就与另三个同学玩起了扑克。突然,一个矮个的中年女人闯进来,动作麻利地收缴了我们的扑克牌,并大声宣布:“教室里不许打扑克!”。原来,她是我们的班主任童星老师。
初中时代,我学过的课程有政治、语文、数学、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军事体育、劳动等。由于文革的影响,我在初中没学过物理、化学、生物等课程(似乎也没有历史、地理课程);显然,所谓“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是传统理化生课程的替代课程。此外,由于朝鲜战争后中美关系一直具有对抗特征,而中苏关系又数度交恶,毛主席与“林副主席”多次要求“要准备打仗”,初中的“体育”课程,也因此改名为“军事体育”。
“工业基础知识”与“农业基础知识”简称“工基”、“农基”,知识容量都极少,内容浅显。“工基”主要介绍大庆精神、农用拖拉机、普通柴油机、汽油机等方面的基础知识;“农基”主要介绍棉花、水稻、三麦、脱粒机、水泵、农田水利等方面的基础知识。“工基”、“农基”的核心内容,人们简称为“三机一泵”(柴油机、汽油机、脱粒机、水泵)。我清楚地记得,学校的操场边,总是停着一辆为“工基”、“农基”课程的教学服务的拖拉机。我还清楚地记得,老师曾将我们带到如泰运河河北的县农机厂柴油机车间,在柴油机旁听工人师傅讲柴油机的结构与工作原理。老师还曾经带我们去参观西北边更远处的轧花厂与东北方向的乡村水渠。至于“军事体育”课程,其实没多少军事方面的内容,无非多了队列操练等方面的训练,少了正规体育项目的知识与技能的教学。而整个中学阶段的“劳动”课程,其主要内容是在校园内打扫卫生,在校园角落的空地上种菜、浇水、施肥,学校还曾组织我们去五公里外的潮桥农场去“支农”,学习插秧。记得在农场的一次劳动中,我们身上的衣服曾被大雨浇透,同学们穿着湿透的衣服,长时间地持续劳作。好在事后农场方面让我们喝了生姜红糖水,结果大家都没有生病。
在我的初中岁月,学生的正规学业并未受到重视;与上述课程的学习相比,大批判活动才是重头戏。大量的时间,被用来学习中央文件与其他材料(包括时事政治材料),学生要按老师的要求,花大力气写大批判文章,并参加各种形式的批判大会。批判对象,主要是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少奇、邓小平;偶然也有批判本校教职工中的“地富反坏右”分子的活动。顺便说一下,我进入初中后,曾亲眼看到被打成“地富反坏右”分子的老师在校园内打扫卫生,进行“劳动改造”。他们有时会按当权者的命令,放下手中的活儿,来到批判会现场,垂下脑袋,接受批判。
由于红卫兵运动的高潮早已过去,在我进入初中时,中学生们已不再走出校门,到社会上去造反。不过校内的极左运动并未停止,这些运动的台前主角是高中毕业班的那些“能人”级别的学生。这些能人,年纪比我大四五岁,他们担任着校红卫兵团的重要职务。他们背后有没有指使者,作为初一新生的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刚入初中不久的一天,全校师生集中到学校大礼堂开会。会上先由红卫兵团的负责人C君讲话。C君是高中毕业班的学生,中等身材,胖瘦适中,五官端正,皮肤也不错,是个清秀俊美的帅哥。C君讲话结束后,红卫兵团的另一个负责人(高中毕业班的另一个学生)走到话筒前,操着充满造反精神的炸雷般的嗓门,厉声宣布:
“现在,我宣布一个决定。杨××,吴××,站起来!现决定对你们进行隔离审查。来人,将杨某某,吴某某带离会场!”
杨、吴两位老师,立马被人带离会场。
他们俩都是本校的语文老师。前者毕业于扬州师范学院,曾教过我们班的语文,后成长为货真价实的语文教育专家;我还曾和他一起参加过高考语文试卷的阅卷。后者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我后来在如东县中学担任语文教师时,他曾是我的同事。这两位后来都成为如东县语文教育界的大腕。不过,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们那天为何遭到关押与审查。推测一下:他俩此次的磨难,可能与其家庭出生有关,也可能与自己曾说过什么有关,还有可能与曾得罪他人有关。
初中岁月,我还多次随班听忆苦思甜报告。第一次听时,大家都很感动,往往哭得很伤心。第二次,第三次听时,就没多少人哭了。再后来,出现了如下现象:忆苦思甜会议开始时,大家都不作声,认真听。主讲人讲了一会儿后,下面就有学生低声说:“注意,要哭了,要哭了。”等到主讲人“哇”地一哭,全场顿时爆发出炸雷般的轰笑声。出现上述情况后,学校就很少组织我们听忆苦思甜报告了。
尽管如此,校方并没有忘记对我们进行阶级与阶级斗争教育。一天放学前,老师通知我们:明天来校时,每人带一只碗,中午到食堂吃“忆苦饭”。第二天上午放学后,我跟随其他同学,带着饭碗到学校饭堂打“忆苦饭”。打来一看,这“忆苦饭”原来是用半枯的白菜叶伴米糠烧成的。我尝了一口后,将其倒入泔水桶。
我初中时代的老师,大多数能讲不错的普通话,且有自己的教学风格与不错的授课质量。
我们的班主任童老师,是南通市区人,丈夫在远方工作。我上初中时,她教我们“农业基础知识”,由此推想,她原来学的专业,应是生物学。在我的心目中,童老师是个略显严厉的普通老师。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秋冬季节,童老师袖口所展现的几层毛衣衣袖,其排列总是异常整齐。在教我们“农业基础知识”课时,她常抛出她的口头禅——“不信你们去看”,其含义大概是“我讲的这些,如果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看”。她对我这个学生,没什么特别的注意与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总之在她的心目中,我是个普通的男孩吧。
我们的数学老师朱振声,是个挺帅的青年人,高挑的个头,大眼睛,大嗓门儿,身材挺拔,性格外向,喜欢打篮球。当时许多同学由于学不好数学,有点怕数学,我却非常喜欢数学,数学学习特别轻松,且非常喜欢朱老师的课,数学成绩一直十分突出。朱老师上课时,声音总是十分高亢、悠扬,吐字总是异常缓慢、清晰,语言总是非常准确、简洁。上课时,他通常的做法是:手拿粉笔,站立于黑板的右侧,身体斜对学生,面部正对学生;一边讲课,一边睁大双眼扫描全班学生。只要发现有一个同学注意力不集中,他就会停止讲课,眼睛盯着注意力不集中的学生。如果那学生仍未集中注意力,他就会一边用手指敲打黑板,一边发出口头警告:“注意,集中思想!”如果被警告的同学仍然无动于衷,他就会用手指着该同学说:“注意,你注意,要集中思想听课!”后来我在县中当语文老师,成了朱老师的同事;此时我成了他儿子的班主任兼语文教师。
最后补叙一桩轶事,想来读者诸君可以从此事中观察到某种人生奥秘。
上文提到的C君,高中毕业时,直接参军入伍,后在部队提干,转业后回到如东县,曾担任乡党委书记,如今似乎在挂名搞乡村企业。他的妻子R女士,曾是我的同班同学。确切地说,R女士是我读初中时的同窗。她长着大而亮的双眼,略深的美眉,皮肤细白,身材苗条而丰满,性情聪颖、温柔而内含。当她看着你时,其眼神中的脉脉温情会让你不知所措,也许她会促使你想起“任是无情也有情”这句名诗。我曾认为她可能是我此生见到的最美的女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对她的每位同窗来说,她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不过以今天的审美观衡量,身高还是略有不足;再说,女性一生最美的时代,大概正是初中时代)。初中还没毕业,她就被县杂技团招去当演员,其主要工作是报幕、做简单的魔术,有时也客串舞蹈演员。我曾看过她在杂技团的表演。后来,她嫁给了C君,并长期在镇医院当护士。类似的事,还发生在我所在中学高中毕业班篮球明星F君与另一位美貌女生(上一章曾提到的郭平经理的女儿)之间。F君与C君一样,其人生经历都是“高中特定活动明星——当兵——提干——转业——回原籍当小干部”。读者诸君,你由这两段轶事,看出什么人生奥秘吗?
照片说明:由于参加过合唱,才有以上合影。二排左三为班主任童星老师,右一为我,后排右一为朱振声老师。
写毕于2017年10月19日
修改于2020年3月19日
再改于2022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