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走在天津的街面上,妈妈的灵魂在节前的风中飘着,这风中有除夕夜前这地方应有的各种味儿,也许有香菜根炝锅的味儿,也许有素饺子的香干馅的味儿、麻酱拌茄泥的味儿,也许有走街串巷的小贩画糖人的味儿……总之让这个地方的空气沉浸在童年中。妈妈的声音随着那些小平房的灯光一起飘来:“去舅舅家要带东西啊,不能空手啊。”我说带什么呢,这时间商店都关门了上哪儿买酒呢。妈妈说“你再好好看看,动动脑子”,我就看见路边有小贩卖鞭炮,就想,过年了,礼花炮仗也是很好的礼物嘛。
这时我发现我在公交车上,没到站下不了车,只透过车窗看见一大圆盘炮仗的标价是160元。我想,这个价位的礼物,来几套也算是拿得出手吧。车到站我就下了车,往回走,路过了很多陌生的平房,终于又看见了卖鞭炮的摊子,可是它的标价牌已经变成了“210”,我问:“刚才不是160吗?”摊主板着脸说:“越靠近大年夜越贵!”我要再不买,一会儿涨到三百了,我就赶紧买了一个大圆盘、一包大礼花。
然后怎么带走成了问题,我已经拎了一个包,另外一只手不能同时拿两大包鞭炮。可是我灵机一动,鞭炮是可以往手提包里装的呀,我就开始装。看起来装不下,可是把鞭炮的外包装拆开以后,鞭炮散开了,就装下了。我高兴极了,可以只拎一个包,既抵达舅舅家,又携带足够的礼物。
在我拆装鞭炮的时候,有几个路人一直在观察我,他们轮流凑近我,也就是说,有一个人看完我往前走,另一个人又从前面回头来看我,他又往前走,前面又有人返回……也就是说,这条路上的路人,看起来都在往前走,但都离不开我多远,都轮流回到我面前,他们都是以我为中心在活动。
我感到有些心虚了,就劝他们:“这鞭炮不会爆炸的,只要不点明火,就炸不了,你们放心往前走吧。”结果他们不往前走了,朝我围过来,这是暴露了身份以后的凶相毕露,他们把我挤到了墙根。我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了,就说:“老几位弄错了,我没有钱,我包里只有鞭炮。”他们不管,开始搜我的身。我挣脱他们,往街上跑,边跑边喊“救命”,前面有一座小桥,桥的那头有人,我就朝那儿跑,挥着手喊“有没有警察”,喊着喊着又成了美国式的“Help!”Police!“。回头再看那帮劫匪,他们已经不追我。我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就继续喊警察,他们发现我的意图后,又开始追,这要再追到我,就该把我灭口了,我也发觉在江湖上不能把事做绝了,就不再喊,跑过那桥时离他们还有一百米,他们也就不再追了。
这时我突出的问题是怎么去舅舅家。我已经不知道我到了哪儿,看起来像是郊区,路边有一个站牌,我还没来得及看清站牌上的小字,公共汽车就开来了,我跟在车屁股后面追,隐约看见车上写着“*村—**”,这是从村里往城里开的呢,还是往更偏僻的村里开的呢?看不出来。要是弄反了,今晚过年就在荒郊野地里过吧。很多人都在追这辆车,等车停下来,车里已经挤满了人,车门外还堆着许多焦虑的人在往里挤,我知道我坐不了这趟车了,不管它是不是往城里开的。
对呀,可以叫滴滴呀,我在不知年月的梦里忽然产生了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想法。既然要叫滴滴,就需要手机。我就在兜里摸我的手机。摸到了,它已经断成两截,原来是刚才与劫匪扭打时挤断了。我把手机掏出来,试图把两截连起来再通电,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即使在梦里也不可能。可下半截的指纹识别灯仍然像正常时那样一闪一闪的,就像一个断了头的动物的下半身还在随着呼吸起伏。
我把手指头按在指纹灯上,没有反应。这时我想起我还有一个旧手机在提包里,只要把断了的手机的SIM卡取出来安在旧手机上就能打开微信叫滴滴了。现代社会的记忆在梦里完全恢复了。我就打开装鞭炮的包找手机。可满手都是鞭炮,摸不着手机。我只好把所有东西都倒出来,终于在20世纪末的鞭炮堆里发现了21世纪的手机。然后是取电话卡。我把断的手机拿起来找电话卡槽,找到了,又按一些按钮让有关的部位松动,叮呤咣啷就有一些零件掉下来,仔细看是白色塑料纽扣,也不知是手机里掉出来的还是跟劫匪撕扯过的衣服上掉下来的,我不管了,只一心一意把电话卡取出来,可那卡就像焊上去的一样结实,没有它,我就无法叫车,无法定位我在郊区的哪个县,无法离开这一片治安不好的黑灯瞎火,就去不了舅舅家,鞭炮就送不出去,就在这样的徒劳中,我的梦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