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周华诚的《枕草录:冬日事迹之三》,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勾起了我对农村生活的一些回忆。
那时候,在农村,房子都要四脚落地,住起来才会接地气的。所以,农村最高大的往往不是房子,是树。想一想,谁家的房前屋后能没有树呢?女儿结婚要备的梳妆台,老祖母心心念着的罗圈椅,可都指望着这些树呢。单是我家院子里,树围较大的就有桐树、槐树、椿树等。老远看见我家的树冠,感觉就像看到家人一样。至于楝树、枣树等这些小些的、不成材的,每年都会从地里钻出来几棵。若是院子里再有一两棵杏树,那就更热闹了,因为惦记它的可不只有街坊的小孩子,还有比麻雀小的一种鸟,和虫子。
在乡下,远比树多的,就是春天的麦子和秋天的玉米了。我们不提收获时的酷热与劳累,那实在是一件令人又兴奋又想逃避的事情。我们只说收获后的悠闲,和悠闲带来的快乐。
麦收过后,麦粒归仓,麦秸就堆在了麦场里,一垛垛的。细致些的人家,会把麦秸堆成“囷”的形状,顶部呈圆锥状,底下呈圆柱状。这是农民的艺术,简单,实用。
夏天的傍晚,人们聚集在麦场上乘凉、玩耍。麦场经过石滚子的碾压,很光滑。小些的孩子把鞋子脱在场地边,光着脚板,跑着,追着,清凉,轻快。稍大一些的孩子,瞅准一些不成景致的垛子,从垛子的一侧攀上去,再从另一侧滑下来,乐此不疲。有时遇到垛子的主人不高兴,故意吼两声,一群孩子撂蹶子就跑,一边跑,一边笑。
盛夏时,麦场上空飞舞着很多红色的蜻蜓。扑蜻蜓是女孩子们喜欢的游戏。女孩儿们双手举着竹扫帚,仰着头,追着蜻蜓跑。也有捕捉到的。只是,与宝钗扑蝶相比,粗野了些,似乎少了女孩子该有的矜持。不过,宝钗是扑不到蝴蝶的吧?她还要一只手提着裙裾不是?
随着季节的转换,麦秸垛会越来越瘦,越来越低。它们大部分被当作柴草用,成了傍晚或晨起的炊烟,袅袅的。只有软和的柴草,才会有这般温柔轻灵的变幻。现在城市里浓重的雾霾,不该是它的错。
秋收后,院子里摊了一地的玉米衣。拣那些干净的,晒透,铺在席子下面。厚厚的一层,暄暄的,暖暖的,似是把太阳光也藏在了里面。再拣一些嫩些的、青白色的,一捆捆扎起来,存放着。或者生火,或者编草绳子。草绳子留着冬天捆粉条用。我的家乡是粉条之乡,小时候,我家每年都要做粉条,这是我们家唯一的进项。弟弟参加工作后,父母也年纪大了,家里不再做粉条,母亲仍然在农闲时编绳子。绳子卖给路口的粉条厂,六角钱一斤。母亲说,一个季节能卖几十块钱。母亲的手也因此总是皲裂着。
那时候,在农村,没有无用的东西,什么都是有价值的。即使一棵不结果的玉米,叫作哑巴秆的,也能被孩子们咂出甘蔗的甜。你不要告诉我你生活在农村,却没有这样吃过。现在,我们的味觉退化了,非得肥甘厚味才能拯救它,这样的清欢只能存在于回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