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研读》159： 汉纪（二十三）
公元前14年春正月己卯晦日，发生日食。
当初，汉成帝采纳匡衡的建议，裁撤掉甘泉宫泰畤。在当天，大风刮坏甘泉宫中的竹宫，拔起畤中十围以上的树木一百多棵。汉成帝感觉很诧异，就询问刘向。刘向答对说：“普通百姓家还不想断绝继嗣所传的祠庙，何况是国家的神宝旧畤呢！而且甘泉宫、汾阴以及雍城的五畤刚刚建立时，都有神灵感应，这要加以经营，不是随便敷衍一下就行了。武帝和宣帝时期，供奉这三神，礼节恭敬齐备，神灵光辉尤其显著。祖宗所设立的神灵旧位，实在不能轻易变动。前不久刚刚采纳贡禹的建议，后来的人相互因袭，大多摇摆不定。《周易·大传》说：‘诬神者殃及三世。’恐怕这些过失不单单止于贡禹等人。”
汉成帝心中感觉悔恨，又因为长久没有子嗣，就在冬十月庚辰日，在报告王政君后，诏令有关部门恢复甘泉宫泰畤、汾阴后土如初，其他像是城五畤、陈宝祠、长安以及著名的郡国祠，也全部恢复。
这时，因为没有继嗣的缘故，汉成帝晚年特别喜欢鬼神、方术等事，所以有很多上书谈论祭祀方术的，都被封为待诏，在上林苑和长安城旁祭祀，所花费用很多。
谷永劝说汉成帝：“臣听说过：明了天地之性，就不会被神怪迷惑；知道万物之情，就不会被不同类所蒙蔽。那些人背弃仁义正道，不遵守经法所说，却大肆称道鬼神怪异，崇尚祭祀方术，祈求没有福佑回报的祭祀。他们胡说世上有什么仙人，服下不死药方，就能飞升腾远、冶炼变化黄金之术者，都是欺骗众人的邪恶之徒。这些人依靠邪门旁道，心怀虚伪，欺诈君主。听他们谈论，滔滔不绝于耳，好像马上就能遇到仙人；但要真去访求仙人，就如同捕风捉影，最后没有一个成功的。所以圣明帝王会远离他们不听，拒绝他们，不与之谈论。当年秦始皇派遣徐福率领童男童女入海求神采药，借机逃跑不回，导致百姓怨恨。汉朝建立后，新垣平、齐国人李少翁、公孙卿、栾大等人，方术穷尽而败露，伏罪被杀。希望陛下远离这些事情，不要让邪恶者有窥伺朝廷的空隙。”
汉成帝认为谷永说得很有道理。
十一月，尉氏县男子樊并等十三人造反，杀掉陈留太守严普，劫掠官吏百姓，自称为将军；刑徒李潭、称忠、钟祖、訾顺竺等人一起杀掉樊并。朝廷得知后，把这些人全都封侯。
十二月，山阳铁官所属的逃亡刑徒苏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杀官吏百姓，自称为将军。这些人经过十九个郡国，杀害东郡太守以及汝南都尉。汝南太守严䜣捕斩苏令等人，汉成帝升任严䜣为大司农。
原南昌尉、九江人梅福上书说：“以前汉高祖纳善言时唯恐遗漏掉一点，从谏如流，听从善言时不管说话的人才能如何，论功行赏时不考虑其他因素。陈平起于亡命之徒，最后成为一代谋主；韩信被选拔于普通士兵，最后成为上将军。所以天下的士人才云集归汉，争献奇异之计，智者竭尽其策，愚者全力思虑，勇士极其忠节，懦夫自勉赴死。集合天下人智力，统一天下人之威，所以灭掉秦朝就像拔掉一根鸿毛，攻取项羽就像路边拾遗，这就是高祖皇帝之所以能无敌于天下的原因。孝武皇帝认真听取忠言劝谏，喜欢深刻道理，授予爵位不分是否为孝廉秀才，赏赐不拘泥于显赫军功，所以天下的普通百姓都励志竭精前往朝廷自夸其功，以便能获得官爵，这样的人无法胜数。汉室得到贤良辅佐，在孝武皇帝时期达到最盛。假如孝武皇帝能够继续听从这些人的计议，那么太平盛世可以达到。但最后却积尸暴骨，那是因为孝武皇帝决心征讨匈奴和百越，淮南王刘安乘机谋反。之所以刘安谋划不成最终泄露，是因为众贤良人士聚集在本朝，所以刘安手下的大臣了解大势所趋不敢应和。现在普通百姓窥视到了国家出现漏洞，一旦找到时机就会起兵叛乱，现在的蜀郡之乱就是这种情况。山阳的亡命徒苏令等人聚集党羽，蹂躏名都大郡，寻找同伙加入，不断网罗跟随者，一点也没有逃亡隐匿的样子。这是因为他们轻视朝廷大臣，无所畏惧，国家的权衡太轻，所以普通的匹夫之人也敢与和上面争强抗衡。士人是国家的重器，得到士人支持就会国重，失掉士人支持则会国轻。《诗经》中说：‘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庙堂的大政，不是草茅之人应当议论的。臣确实担心身处草野，尸陈卒伍，所以才多次上书请求面见，却总得不到采纳。臣听说齐桓公时期，有人只是掌握了小小的九九算法，但齐桓公没有拒绝这人。现在臣所说的并非是九九算法那样的小事，但陛下却已经拒绝了臣三次，这就是天下士人之所以不来的原因。当年秦武王喜欢气力，任鄙主动叩关自荐；秦穆公推行霸业，繇余主动归附。现在如果真想招致天下士人，百姓有上书求见的，马上派尚书询问其书中所说，对建议有可采纳的地方，马上让其享受斗升俸禄，赏赐一束锦帛。这样一来，那么天下士人就会发泄愤懑，吐纳忠言，陛下就会每天听到良谋善策，天下就会有条有理，国家就会有表有里，局面就会灿烂可见了。凭借四海广阔，士民众多，能建言的人肯定很多。其中的俊杰之人，他们指世陈政，写成文章，就是类比先圣也差不到哪里，施行在当世符合时务，像这样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所以爵禄束帛是天下人的基石，也是汉高祖用来厉世摩钝的。孔子说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到了秦朝则不是这样，大张诽谤之网，把人才都驱逐到汉朝，倒持泰阿宝剑，授给项羽权柄。如果真能不失掉权柄，天下虽然有些不顺，却也没有人敢触及剑锋，所以孝武皇帝用来开辟领土建功，尊奉成为汉朝世宗。”
“现在陛下不采纳天下士人之言，就更加错误了。如果鹳鹊遭到伤害，那么凤鸟就会迅速消失；愚者蒙受杀戮，那么仁人智士就会更深隐退。前者有些愚民上书，大多数触犯的并非什么大的法律，有的人却被交给廷尉审理，被诛杀的人很多。自从阳朔年间以来，天下人都以说实话作为忌讳，朝廷中表现得尤其严重，群臣全都奉承顺着陛下的意思来讲，没有人再坚持正确意见。根据什么知道是这种情况呢？收取百姓的上书，陛下认为是非常好的建议，交给廷尉讨论试用。但廷尉肯定会说：‘这不是他应当说的，犯了大不敬罪。’用这种方法来衡量，这是其中之一。原京兆尹王章资质忠直，敢于拉下脸面在朝廷据理力争，孝元皇帝提拔了他，以便激励心怀畏惧的大臣，矫正朝廷的失误。到了陛下之时，却杀戮他和他的妻子儿女。王章做恶也就是限于自身罢了，他并没有反叛的意图，却祸及全家。这是折断正直士人的气节，封死了谏臣的嘴，群臣都知道这种做法不对，但却没有人敢进行抗争，天下都把王章的遭遇作为警戒，这正是国家的最大祸患！希望陛下遵循汉高祖的做法，杜绝亡秦的道路，多体会《十月之交》歌中的境界，留意《无逸》的警戒，废除不急需的法令，下达无所隐讳的诏书，博闻兼听，谋划亲疏贵贱，让深藏的人不再隐居，让远处的人不再闭塞，就是所谓的‘辟四门，明四目’啊。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现今之世，正是君命受到侵犯，威势受到剥夺，外戚的权势正在逐步增长之时，陛下看不到实际，希望能看到影响。建始年间以来，所发生的日食地震，按照比例来算，已经超过了春秋时期的三倍，水灾多到无法比较了。阴盛阳衰，金铁乱飞，这是种什么样的情景啊！汉朝建立以来，社稷共发生三次危机。吕氏、霍氏、上官氏都是皇帝母后的外戚之家，实行亲亲之道，还要以国家安全为重，应当给他们贤师良傅，教导他们忠孝之道。现在陛下对外戚尊宠其位，授以权柄，让他们骄横违逆，最后被夷灭宗族，这就失掉了亲亲中的最大方面。凭借霍光的贤良，还不能替他自己的子孙考虑周全，所以权臣的一下代往往很危险。《尚书》中说：‘无若火，始庸庸。’威势凌驾于君主之上，权力超过主上，再想防止出现问题，已经来不及了。”
汉成帝没有采纳梅福的建议。
黄其军
作于2025年2月20日（古历乙巳年正月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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