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研读》158： 汉纪（二十三）
公元前15年春正月己丑日，安阳敬侯王音去世。王氏中只有王音为人品德端正，多次劝谏汉成帝修行正道，有忠贞耿直的节操。
二月癸未日夜间，陨石雨接连降落，未到地面就自行熄灭。
乙酉晦日，发生日食。
三月丁酉日，汉成帝封成都侯王商（这个王商和前面吐血而死的王商重名）为大司马、卫将军；封红阳侯王立位置为特进，兼领城门军兵。封京兆尹翟方进为御史大夫。
谷永担任凉州刺史，到长安奏报事情完毕，要返回凉州时，汉成帝派尚书询问谷永，表示接受其建议。谷永对策说：“臣听说天下有了国家后，其忧患在于君主出现危亡之事，但关于危亡的言论君主却不能听到；如果让危亡的言论马上报告君主知道，那么商、周就不会改姓而王朝更替了，三代也会不变更从而延续。夏和商快要灭亡的时候，行路之人全都知道，但君主却安然认为像太阳一样无人能动摇，所以恶行日益严重，只有君主自己不知道，天命将要倾覆君主却不醒悟。《周易》中说：‘能够考虑到危险才能安定，能够考虑到灭亡才能保存。’陛下果真能宽宏大量听取意见，进言者不会因忌讳被诛杀，让草野之人能够陈述全部所听所见，不畏惧讲实话的后患，打开直言之路，那么四方众贤就会不远千里，聚集前来陈述忠言，这是群臣的最大愿望，也是社稷的长久福气。元年九月黑龙出现，当月晦日出现日食。今年二月己未日夜间发生星陨，乙酉日发生日食。六个月之间，大的灾异发生四起，两次发生在同一月中，甚至于夏商周三代末年，春秋战乱时期，也未曾出现过。臣听说三代之所以丢掉社稷丧失宗庙，都是因为君主迷恋妇人，和一群恶臣沉湎于酒色不能自拔；秦朝之所以在秦二世十六年就国家灭亡，就是因为养尊处优，生活太过奢靡。这两者现在陛下都已经具备了，臣请求大体进行陈述。”
“建始和河平年之际，许皇后和班婕妤之家的富贵倾盖前朝，气焰熏蒸四方，嫔妃受宠达到极至，再也无法超过了；现在后起的嫔妃，陛下仍然无所不赏，比之前增加了十倍不止。陛下废掉了先帝法度，听信嫔妃的话语，导致官吏使用不当，释放宽容触犯王法当诛之人，骄纵其亲属，他们凭借陛下赏赐的威权，肆意扰乱朝政，主管刺察检举的官吏，没有一人敢说句公道话。陛下还在掖庭监狱中挖设很多陷阱，其鞭笞拷问的痛苦超过炮烙之刑，动不动就伤人性命，陛下力主对赵、李报答恩德报复怨恨，赦免很多罪行明白之人，逮捕治罪公正官吏，很多人遭受无辜惩处，通过严刑拷问来逼迫承认罪行，甚至替人放债，分红利息接受答谢。活着进去躺着出去的人们无法计数。所以日食才一再发生，这是用来昭彰无辜冤魂的。”
“帝王必须自行灭绝，然后上天才将其灭绝。现在陛下抛弃万乘尊贵地位，喜欢去做平民百姓的卑贱之事，厌恶高尚至美的尊号，喜欢庶民的卑微名字，聚集浅薄无义的小人，把他们作为私客，多次离开坚固的深宫，不分昼夜外出，身后小人相随，像乌鸦一样杂乱聚集，饮酒沉醉在官吏百姓家中，服色混乱共坐一榻，放纵身份，尊卑之间混淆没有任何区别，陶醉于游玩享乐，昼夜都在外出行。主管门户奉行值守保卫的大臣持着干戈守护着空宫，公卿百官都不知道陛下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些事情已经累计好多年了。”
“帝王以百姓为基础，百姓以钱财为根本，财力枯竭就会天下背叛，天下背叛就会国家灭亡。所以圣明帝王爱护抚养百姓与财力，从不敢穷奢极欲，连使用百姓举办大的祭祀都很小心。现在陛下轻视剥夺百姓钱财，从不爱惜民力，听信邪臣之计，舍弃高大宽敞的初陵，抛弃十年工程的积累，另外再建造昌陵，劳役比溪水还超出很多，其费用就像当年秦始皇修筑骊山，败坏疲敝天下之人，五年时间没有建成返回原来的陵地。百姓财竭力穷，愁恨感动上天，饥馑接连不断，流散在道路上的四处乞讨饭食，饿死在道路上的人超过上百万。朝廷没有一年的积蓄，百姓家中没有十天半月的口粮，上下全都匮乏，无法相互营救。《诗经》中说：‘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希望陛下能追溯观察夏、商、周、秦失政灭亡的原因，用来对照考察自己的言行。如果所说有不符合事实的，臣应当被处以妄言罪刑诛！”
“汉朝建立已历九世，共计一百九十多年，继位的君主共有九人，全都承天顺道，遵循先祖法度，有的中期复兴，有的治理国家安定。到了陛下时期，却单单违背大道纵欲，轻贱自己胡乱行事，年龄正处在盛壮时期，却没有继嗣的福气，有危亡的忧患，积累过失失掉君道，很不符合天意，这些事情已经很多了。作为帝王的后嗣，守人功业，这样去做，难道不辜负了大业吗？当今社稷宗庙的祸福安危之机，关键都取决于陛下。陛下要真正发扬圣明大德，幡然醒悟，专心恢复为君之道，旧的过错全部改正后，新的大德就会彰显，那样明显的灾异就几乎能消除了，天命的去无德彰有德就几乎可以恢复了，社稷宗庙就可能保全了。希望陛下留神加意，仔细考察臣的建言！”
汉成帝性格宽厚，喜欢文辞，却沉溺于燕乐，这些都是皇太后王政君和王氏舅舅们成天担忧的；因为他们是汉成帝的至亲，难以说出口，所以才指使谷永等人借助上天变异进行诚恳劝谏，主要是劝说汉成帝采纳后改过。
谷永知道在皇宫中外都有内应，所以讲起来无所顾忌，每次在朝廷奏报都以礼仪应答。直到这次答对，彻底激怒了汉成帝，卫将军王商秘密指令谷永赶紧离开。汉成帝命令侍御史收捕谷永，却敕令只要过了离长安六十里的交道厩，就不要再追赶了。御史没有追上谷永返回，汉成帝的怒气也平息了，暗自后悔。
汉成帝曾经与张放、赵飞燕、李平等人和侍中一起在皇宫中狂饮，一起举着满满的酒杯，大吃大笑。
当时，他们乘坐的车辆有带画的屏风，画着纣王醉酒抱着妲己整夜淫乐。汉成帝因为班伯刚刚起身处理政务，多次注目观看，就用手指着画问班伯：“纣王的无道，能到这个地步吗？”班伯回答说：“《尚书》中说：‘乃用妇人之言’，哪里会有朝堂上这样放纵的行为呢？所谓的众恶都归于听信妇人的话，已经没有比这更过分的了。”
汉成帝问：“如果不是这样，这张图是告诫什么的呢？”班伯说：“‘沉湎于酒’，这是微子离开后的告诫；‘式号式呼’，这是《大雅》中诗人涕泪连连。《诗经》和《尚书》中对淫乱的告诫，其源头都在酒上。”
汉成帝于是喟然长叹道：“我很久没有见到班伯，今天总算听到了正直的话语！”张放等人非常不高兴，稍后以上厕所为由出宫。这时，长信庭林表派人前来，也听到了这些话语。
后来汉成帝去朝见王政君，王政君哭着说道：“皇帝近来颜色瘦黑，班侍中本来是大将军王凤举荐的，应当对他格外宠幸，让他与你更加亲近，以便辅佐朝政。应当遣返富平侯张放暂且回到封国。”汉成帝答应说：“好”。
汉成帝的各位舅舅听说后，就传话给丞相和御史大夫，于是薛宣和翟方进奏报说：“张放骄纵不羁，奢侈淫乱不加节制，闭门拒绝使者进入，残害无辜，他的属下借助其权势，行事暴虐，请求免职张放前往封国。”
汉成帝迫不得已，就把张放外放担任北地都尉。随后连年出现日食，所以汉成帝很久没敢让张放还京，但汉成帝的玺书慰问却一直没有断绝。后来，张放的母亲敬武公主生病，汉成帝征召张放返回家中探望病情。几个月后，汉成帝有病初愈，调张放担任河东都尉。汉成帝虽然很喜爱张放，但迫于王政君的压力，又要听取大臣们的意见，所以经常为张放流泪痛哭，然后再派其出京。
邛成太后去世后，丧事办理过于仓促，官吏借机赋敛以催促急办。汉成帝听说后，把过失归结于丞相和御史大夫。冬十一月己丑日，汉成帝下诏册，免职丞相薛宣为普通百姓，贬职御史大夫翟方进为执金吾。
二十多天后，丞相官位缺失，群臣中大多举荐翟方进，汉成帝也器重翟方进的能力，十一月壬子日，提拔翟方进为丞相，加封高陵侯。封诸吏、散骑、光禄勋孔光为御史大夫。
翟方进凭借擅长经术进位，在担任官吏后，执法严酷苛刻，喜欢凭借权力树威；对自己忌恨厌恶的，对法条苛细深入诋毁，被其阴谋诬陷的人很多。有人说他裹挟私心诋毁欺人不公平的，汉成帝认为翟方进奏报弹劾的，都符合法律规定，不认为有错。
孔光是褒成君孔霸的小儿子，兼领尚书，掌管枢密要十多年，遵守法度，修订原来的做法，只要汉成帝询问，马上能引经据典，问心无愧回答，很少按照汉成帝的意图苟合；如果有时建议不被采纳，也不强力谏诤，所以任职时间很久，却能保全了自己。
孔光有时进言，也都是多次修改草稿，找出其中不合适的地方删掉。他认为宣扬君主的过失，以表明自己的忠心与正直，这是作为人臣的大罪。有时候他进行举荐，但唯恐被这人听说知道。每次他休假回家，与兄弟妻子儿女们私聊时，总是不提朝廷以及皇宫的事情。曾经有人问孔光：“皇宫温室院中种植的都是什么树啊？”孔光只是嘿嘿一笑不作回应，随后改换为其他话题。他的守口如瓶就是这样。
汉成帝前往雍城，祭祀五畤。
卫将军王商厌恶陈汤，就奏报说：“陈汤妄言说昌陵要迁徙征发百姓，又说黑龙在冬天出现，这都是陛下多次微服出行引来的反应。”廷尉也奏报说：“陈汤宣扬不该说的话，犯了大不敬罪。”
汉成帝下诏书，因为陈汤有功，免职成为普通百姓，流放到边境。
汉成帝认为赵飞燕被册立为皇后，淳于长在其中出了大力，感激淳于长，追录之前首先提出裁撤昌陵的功劳，交给公卿们商议，建议加封淳于长。
光禄勋平当认为：“淳于长虽然有善言，却不应当享受封爵的律令。”平当随后被贬职为巨鹿太守。于是汉成帝下诏，常侍王闳、侍中、卫尉淳于长首先建言良策，赏赐淳于长、王闳关内侯爵位。将作大匠解万年奸佞不忠，毒害百姓，和陈汤一起流放到敦煌。
当初，少府陈咸和卫尉逢信，在官府的政绩和排名都列翟方进之上。翟方进做官最晚，担任京兆尹，和陈咸关系很好。这时，正值御史大夫职位空缺，三人都是朝廷的名卿，一起列入预备人选当中，最后翟方进后来居上就职。这时，正值丞相薛宣出事被免职，牵连到翟方进。汉成帝派出五名两千石官员一起会审薛宣和御史大夫，陈咸负责诘责翟方进，想借此谋取御史大夫职位，翟方进由此开始心中怨恨陈咸。
陈汤平时因有才能受到王凤以及王音宠幸，陈咸和逢信都与陈汤交好，陈汤多次向王凤、王音赞扬他们，他们因此得以受封为九卿。在王商罢黜驱逐陈汤后，翟方进奏报说：“陈咸、逢信附会陈汤以求得被举荐，其行事苟且无耻。”两人都被免掉官职。
这年，琅琊太守朱博被封为左冯翊。朱博治理郡县，经常命令各属县使用当地的豪强作为大吏，或文或武适合岗位就职。县中如果有大盗以及其他非常情况，朱博马上写信责成其处理。那些尽力且有成效的，肯定加以厚赏；那些欺诈不称职，马上进行诛罚，因此使豪强无不顺服，凡事没有不可行的。
黄其军
作于2025年2月19日（古历乙巳年正月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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