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一二二」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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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    云泥之别

复生似乎一直很忧郁。

不但是自己做的生意很难,而且还因为修房欠了账,做生意的本钱基本被“掏空”,又欠了同村九月的钱,更让同村的人都对自己另眼相看。

生意难做倒也罢了,已经二十岁了的复生对父亲的“逼婚”尤其头痛。

复生自己也明白,父亲的抱怨甚至谩骂,都不全是父亲的错。像父亲说的那样:“你狗日的变了泥鳅还怕泥糊了眼?生就是农民的命,却不给老子下田干农活,你有本事就分开另过,老子凭什么养你?满了十八岁,老子没义务养你了……”

在农村,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应该是犁头耙子啥都会使,要担当起一家人生活的重担。有好多人在这个时候早就娶妻生子了,但复生啥都不会,也不愿学,父亲就想“逼”他,让他分家另过。

农村孩子读书不成,就不要耽误了结婚成家,“早栽秧子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在乡村奉为“至理名言”。读书当官是为了光宗耀祖,娶亲生子是为了传宗接代,光宗耀祖和传宗接代都是为了自己家族香火旺盛。要想实现这个目的,实质上也简单直接:找女人结婚!

靠读书出人头地,在学校就要待到二十岁以上,从学校毕业出来参加工作,等稳定下来还得几年,二十五六岁才结婚已经是很顺利的了。读书成绩不好的人,初中甚至小学毕业就踏入社会,等不到结婚年龄就结婚。等到考上学校和自己同龄的“好学生们”结婚的时候,成绩不好的同学的娃都可以打酱油了。所以,读书成绩不好的人,幸福指数高,物质生活倒不一定低。反而是“优等生们”,在踏入社会时,才觉得“奋斗”有多难。

当然,这不是鼓吹“读书无用论”。读书人的精神财富是读书少的人甚至不读书的人不可能得到的,前者的精神世界更是让后者仰不可及。

复生夹在这两者之间。

书读到初中,本来回家务农,但却不事劳作,栽红苕栽两苗一窝,更不要说打棉花枝时把果枝掐掉,而把空枝留下这些技术活了。不愿下地劳作的复生,被父亲骂“臭狗屎做鞭——闻(文)也闻(文)不得,舞(武)也舞(武)不得”,还恨得像不发芽的谷种。

“臭名昭著”的复生,还被人半是挖苦半是羡慕地称为“县长三儿”。也有调侃复生连农忙时季也从不过问地里庄稼事,把复生喊“三少爷”的。复生从来不顾别人明目张胆的讽刺嘲笑,无论别人叫“县长三儿”还是“三少爷”,都笑呵呵地满口答应。觉得自己会靠做生意赚钱的复生,到底比在土里刨食吃的乡邻们多了几分优越感,对别人露骨的挖苦不但不屑一顾,自己还觉得理直气壮。

栽秧的时候,复生被父亲安排去扯秧苗。秧母田的化肥施得多,田泥板结,秧苗根深嵌入泥。复生第一次干这种农活,把秧苗全部扯断根。父亲站在堰塘坎上大声叫骂,一湾人都跟着大声附和,趁机取笑复生。本来就腰酸背痛的复生扔了手中的秧苗就跑,惹得追不上复生的父亲,在田里像诅咒瘟神一样诅咒了复生一整天。

还好,晚上回家的复生,因为在一个乡场的废品收购站倒卖了几十斤废铝,用赚的钱买了十斤猪肉回来,被请过来饱餐了一顿猪肉的三叔他们才及时劝阻了父亲,止住了父亲恶毒的咆哮。

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大把挣钱的复生,不可能日日都买猪肉回来让一家人饱餐,看不惯复生“好吃懒做”作派的父亲,终于怒了。

到收麦的季节,父亲强行把“县长三儿”复生“押解”到一块人多的麦地,塞给复生一把镰刀,放了一罐稀包谷粥在地边,喝令复生:“你今天必须给老子把这块麦地里的麦子割完,不割完不准回家!”父亲要挫挫这“三少爷”的锐气,让他知道“馍馍是面做的,面是麦子磨的,麦子是汗水换来的。”

复生看了一眼红彤彤的太阳下面黄澄澄的麦地,心里想要把这一大片的麦穗用镰刀割下来,这对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啊!但看父亲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的眼神,周围都是忙着在各自承包地里割麦的乡邻,如果自己胆敢“反抗”,父亲说不定又要像宣传自己“两苗红苕栽一窝,扯秧苗扯断脚”一样,在这里“即兴表扬”起自己来。自己也是行冠礼的翩翩少年,如果自己的父亲都要再三再四地到处“声讨”自己,那在这个“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山沟沟里,自己真就要名声坏透,以致真的娶不到婆娘了!

学着别人割麦的样子,无可奈何的复生,埋头用左手把干透的麦穗像女娃娃扎头发那样,一把抓拢,然后挥动右手里的镰刀,一大把麦穗就割下来,随手往后一扔,不偏不倚地正好扔进背兜里。再伸出左手,抓麦穗的手掌已经有些刺痛,那麦穗上的芒锋有点像针,于是手指就松开,捏少一些,右手里的镰刀迟疑着割下去,麦穗没有割得像第一把那样整齐。还没有去拢第三把,忽然看见割过的麦草中还有几条麦穗,复生就去一条一条地捡,捡完了再继续往下割。

虽然不喜欢下地劳作,但这麦穗是一家人的吃食,多收一粒总比少收一粒好,“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一行割下来,复生的左手手掌已经浸出血来,握镰刀的右手也开始无力,几次都滑过去,把左手手指割开了几条口子。

看着一拢麦地就像一望无际的麦海,复生心里不禁绝望:像自己这样慢慢“摸”过去,这块麦地就是割到半夜也割不完啦!“割不完就不准回家!”父亲的话响在耳边。

“为什么我要割完才回家?”复生怦怦不平地嘀咕。家里还有好多块这样大的麦地,麦子已经全部成熟,麦穗已经干得爆裂,如果不趁天气晴好抢收回去,一遇暴雨,麦粒被冲掉在地里,本来就不够吃的口粮又要差一截。一家人吃饭,只有父母下地,少壮的儿子倒成了吃闲饭的“少爷”,父母成了干活的“长工”,想到这里,复生心里有些内疚起来。父母天天都要在地里这样劳作,而且一辈子都是这样脸朝黄土背朝天,忙完地里还要忙家务,还要为家里的几个长大成人的儿子洗锅做饭,自己却觉得理所当然,凭啥呀?

收割都是如此辛苦,那播种是不是更加恼火?收割一行麦穗就有些力不从心,那收割好多亩麦地不是要累死累活?父亲骂自己也骂得应该?想想自己离开学校几年,下地干活的日子屈指可数,还在为父亲骂自己怨怦不已,复生的脸颊开始发烫起来。

想着想着,手上似乎有了些力气,手也灵巧了一些,割完第二行的时间要比第一行短。

喉咙里干得冒火,于是到地边端起装包谷粥的罐子,准备喝一口解渴。农忙时节大家都这样,喝稀包谷粥解渴又充饥。

猛然看见几只蚂蚁在罐子边沿爬动,复生赶忙摇动罐子,想把蚂蚁摇晃下去。但罐子里的稀粥荡了一些出来,蚂蚁却不见了。嘴巴里好像要冒出烟来,复生再也顾不得,扬起脖子就喝了一口,口中似乎有东西在动,复生用舌头去搅了搅,舌头上好像有几处都有虫在爬。复生赶忙“呸呸呸”地吐,居然看见一只蚂蚁混在吐出来的包谷粥里滚了几下,挣扎着爬起来,慌慌张张地逃蹿。

复生心里气急,用脚去追蚂蚁,正要凌空一脚踩下去,忽然觉得自己就是这只蚂蚁,随时都会被看不见的脚踩下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蚂蚁就是想求生存,爬在了自己的饭罐上了,其实也不致于因此丧命啊!复生便收了脚,放了蚂蚁惊慌失措地遁去,就像自己也被人放了一条生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太阳正像一个火球一样挂在头顶,在不远处的地里割麦穗的父亲母亲已经背了好几背兜麦穗回去,父亲大声问复生:“背兜装满了没有?装满了我就过来背!”

复生的背兜没有装满,听见父亲的声音,复生心里的火气又一下子冒出来,就装着没听见,但手上的动作自觉加快了一些。

隔壁地里割麦穗的人欢声笑语,好像一点也不苦不累,割麦穗的动作又轻盈又优美,倒像在享受一样。复生抬头看看太阳,又朝那割麦的人身上看去,太阳一样照着他们啊!怎么只有自己觉得就像受罪一样呢?

复生闭眼站了一会儿,头脑中把这散发出炙热气息的麦穗想像成锅里已经炕熟了的白面馍馍,自己正拿起这些馍馍要啃,手指上就有了热度,麦芒也不似刚才那样锋利,握镰刀的手稍微有力了一些,“咔嚓咔嚓”,几把麦穗就扔进背兜里。

这时母亲走了过来,和复生隔行站着,看复生割了几把麦穗,就叫复生停下,放慢动作给复生做示范。

这割麦穗也要讲究一点技巧。

右手里的镰刀不只是割,还要起到搂麦穗的作用。母亲伸出弯弯的镰刀,在密不透风的麦草中一扬,一大把麦穗已经齐齐地聚拢过来,这时母亲长满老茧的左手已经呈耙齿状伸过去,半抱半搂着麦穗,右手握着的镰刀随势一拉,然后右手从怀里往外一压,左手的手指牵着手臂呈包围圈,牢牢地抱住一大抱麦穗,顺着略微弯曲的身子转动,比自己割得多两倍的麦穗已经放进身旁的背兜里去了。

再看母亲竟然挽起衣袖的手臂上,全是红色的血痕,有的结痂变成黑色,蜿蜒曲折连成一片,就像母亲褐紫色的脸上的皱纹,复生心中一动,鼻子里酸酸的,像喝呛了啤酒一样。

为了掩饰自己,复生走过去伸手把母亲头发里的一根麦草扯下来,轻轻地说:“妈,我这辈子再学,也割不到您割的那么快!”

“不怕慢,只怕站。再慢,只要手动,总要割点。”母亲边说话,边割麦穗,不时用镰刀挑起一颗漏掉的麦穗,眼疾手快地割了甩进背兜。

复生听着母亲说话,照着母亲的样子,一把一把地割着麦穗。想人生其实也是这样,收获是靠一点一滴的积累,每个人都是这样。只不过有的人积累的速度快,有的人积累的速度慢。这其中除了自身的原因,还有使用方法的不同。

比如自己在鲁北和川西平原,看到那里的人们无论割麦还是收稻,早就机械化了。像这样的麦地,机器只需开过去就收割完了。

复生再一次在心底呼喊,自己这辈子肯定不能做农民,特别是这个山旮旯里靠双手在土里刨食吃的农民!

这也许就像读书人和没有读过书的人,对生活有着不同的理解,当然也就有不同的收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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