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门文武事功的二子

自贡如何的捧孔子，下面便是明证 ：

子曰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之，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以自贡的学问与成就，终于说出孔子的伟大来，他说，我们跟了夫子这么多年，所晓得的，只是他的文章，说到文章一词，我们要 注意，在这里并不是写稿子的那种文章，古人的所谓文章，包括美好的言语，思想，行为，举动，待人，处事等表之于外的都叫做文章，事理成了一个章法。蕴含艺术的气氛，就叫文章。后来变成侠义的文章，写成某些形式的文字才叫文章。自贡在此说，老师的学问文章，我们都常听到。可是老师有关于人性的本源，与形而上生命的来源的本体论，以及宇宙最初是怎样开始的？究竟谁造的？是唯物的还是唯心的？这个天道----哲学的问题，因我们的程度还不够，老师也就没跟我们提，所以我们后世只有研究易经，阐述还非常少，因此，后世研究孔子的学说，如果有人提出孔子对于形而上的观念是如何如何的，多半是他的孔子如此认定，难为笃论，譬如我们写了一篇文章，内容上说孔子认为如何，如何，多方引证一番，那只能说我们的孔子，并非孔子的我，这是什么道理呢？根据自贡的话，夫子之言行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之，可见他因这般弟子的程度还不够，所以很少跟他们提到。

本篇到此，话题一转，这里说子路的好处了。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子路尽管那么粗暴，那么冲动，但子路的品德特别好，武功也好，孔子的确喜欢他，他是后来子啊卫国出大乱的时候战死的，卫国发生战乱时，他刚从外面回来，原来它可以躲开这场祸乱的，但他没有逃避，他听到消息认为，见危授命更应该前去，不能逃避，他进去以后，正在战乱，他参加作战而死亡，临死时一身都是创伤，但他认为儒者之死，应该整齐衣冠，所以临命终时，抱着重伤，戴上帽子，整理好衣服，端端正正，然后才断气，一个人一身创伤，还如此从容，知道大限已至，整理衣冠，扣好扣子，死的端正，这种精神修养，太不容易，他能如此，绝非偶然，所以这里说子路最怕听见孔子讲话，为什么？因为他怕听了做不到，有愧于为学，道理明白了。行为要配合的上，此即所谓履践，的工夫，他因为怕做不到事理合一之境，等于是自欺，所以他最怕老师的教诲。

盖棺成定论

本篇这一节之前，都是讲学生的故事。

自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这节开始讲到孔子对于当时及其前后时代人物的评论。这个人物的评论，包括了如何做学问与整体的文化精神。

现在这里先介绍一个人，他就是孔文子，姓孔名飫，是卫国的大夫，文子的文的来源，是中国古代的谥法，从周朝开始，一直流传下来的，民国以来，因为几十年都在战乱之中，国家多故，我们文化中的这一点还没有恢复。

什么是谥法？简单一句话，就是一个人死后 的定论，这是一件很重要的 一件事，只有中国历史文化才有的，连皇帝都逃不过谥法的褒贬，我们要晓得。这一点便是中国文化春秋大义的精神所在。同时更应该使下一代记取这具深义的特点。中国古代做皇帝，做官 的 最怕这个谥法，怕他死后留下万事的骂名。这个就叫谥法----也就是死后 的一字之定评。皇帝死了就由大臣集义，或史馆做评语，像汉朝的文帝，武帝，称为文物，都是谥法给他们的谥号，哀帝就惨了，汉朝最后那个皇帝叫献帝，，也含有奉献给别人的意思，送上去 悲哀，，可见这个谥法很厉害。王阳明是他本人的号。后来加谥为文成，曾国藩，后人称她曾文正公，文正两字是清朝给他谥号，死后的评语够得上称为文成，文正的，上下五千年历史，纵横十万里国土，虽然有几亿的人口，其中却教不出几个人，最好，做事也好，他的精神目标，是要对后代负责，不但对这一辈子负责人，对后世仍旧要负责，如宋代的名臣，也是理学家的赵抃，他一度放到四川做省主席-----比拟现代的官位来说，他自己 骑一头跛脚骡子，带了一个老仆人，一琴一鹤去上任，到了省城里，全城的文武官员，出城来接新主席，却看不到人，谁知道那个坐在茶馆里，一琴一鹤相随的老头子就是心上任的主席，也当过谏议大夫，是很有名的名臣，历史上成为名臣不容易，有所谓大臣，名臣，具臣，忠臣，功臣，奸臣，佞臣，等等。所谓忠臣，奸臣，看小说都知道，不必细说，要够得上成为一个名臣，很不容易，够得上一个 大臣，更难。大臣不一定在历史上很出名。可是他一定有安定天下后世的功业。我们不希望看到奸臣，也不希望看到忠臣。这话怎么说？我们晓得文天祥是忠臣，岳飞也是忠臣，但是我们不希望国家遭遇到他们当时的那样的时代，我们希望看到的是名臣，大臣，像赵抃这样的名臣，他最后退下来。回到家里，写了一首诗，腰佩黄金已退藏，个中消息也寻常，世人欲识高斋老。只是柯村赵四郎。不要看错了。说他腰里都是黄金美钞所以退休了，这个黄金不是黄金美钞，看京剧就知道，所谓斗大黄金印，年高白玉堂。古代方面大员的印信，实际上是一颗铜的大印，叫做黄金印，犹如现在中央部会的印，驻印局用铜铸的。也可叫黄金印，腰佩黄金已 退藏，是说退还了那颗黄金印，个中消息也寻常，一生风云人物，其实很平常，世人欲识高斋老。他下来以后所住的地方叫高斋，他说你们以为住在高中的的这个 老头子有什么了不起，而想认识认识他是何等样的人吗？只是柯村赵四郎，其实还是当年住在柯村的赵老四。他是那么平淡，那么平凡，所以是一个最了不起的人，是最平凡的人，真做到平凡，才是真了不起。而赵抃最后的谥号是两个字清献，历史上的赵清献公，就是赵抃，他一生都奉献给国家，而一生清正，到达这个程度是很难的，其他的名臣很多，在 这里一时也说不完。

总之，中国过去的历史文化，非常重视这个 谥法，而我们现在呢，大有陆放翁诗的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管他的，死了就拉到。老子死后，你要骂就骂吧。只要我现在活得舒服就对了。我们不要忘记了。谥法就是中国文化 的精神，等到邦有道是，这些东西仍然要恢复 起来才对。试看西方文化，西方的精神不管文人，英雄，死了就死了，像法国人一提到就只有拿破仑，拿破仑又有什么了不起，崛起只有二十多年，五十多岁就死了。而且是个失败 的英雄。所以徒使竖子成名而，现在的西方文化更搞不清楚，死后是非谁管得，生前拼命自宣传。可是我们中国人要懂中国文化谥法的道理和精神。

同时我们也要知道，像日本明治维新的几个 重要人物之一--------伊藤博文的名言，计利应计天下利，求名当求万世名。这是吸收中国文化 的东西，日本人自称是东方文化，其实都是地道的中国文化。我们这一代青年，那种短见，那种义利之分，实在匪夷所思，刚才我们几个人谈到现代青年对现代知识的贫乏，什么都没有，一谈就是考什么学校，为了待遇多少。为了求生活。这些是我们从前从来不考虑的 ，现在搞成这个样子，真是文化精神的 衰退，实在是值得我们多加注意，这是谈到谥法引出来的题外感想。

现在回到原文，卫国的大夫孔圉，死后谥号作文，自贡问孔子何以谓之文也？一个人一生做人做事，要怎么样才能够得上称作文？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一个人聪明----聪明的人不大好学，而且聪明的人往往以为自己学问够了，尤其我们现代人，容易犯这个毛病，好像自己什么都懂，而且现代人犯一个更大的毛病，地位越高了，好像自己学问也随之而更高深了。这是很成问题的，要敏而好学，越聪明的越好学，为自己，为事业都好，这才是了不起的人物。第二点更难了，不耻下问，什么叫下问，比我不如的人，也要虚心向他求证，人要有自知之明，那样行就是行，即使行了，以能问于不能，作为参考，这才叫做集思广益，孔子说一个人能够敏而好学，再加上不耻下问的谦德，才符合文，这个字的内涵，曾国藩的了不起，就是幕府中的人才多，他的智慧团组织大，第一流的人才都参加，大家的智慧变成他的智慧，诸葛亮的了不起，也是幕府人才非常多，所以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才叫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