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学医的缘故,在我的职业生涯里反复会提及“使命感”。以前在医院,我的导师经常说自己面对病人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是所在疾病领域全国最高水平的专家,在国际学界也享有盛誉。那时候我觉得他过于夸张,可等我自己也开始独当一面时,我发现自己也一样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原来这与专业水平无关,和使命感有关。
后来我到了药企的医学部,前老板是个可爱的荷兰老头。不记得因为什么原因,有一次在会议上他忽然说每天激发他爬起床出门工作的是对患者的“使命感”,他建议我们每个人都记着这点,因为我们学过医、又在医学部工作,所以不管我们在做什么,我们都是在为患者服务。
我做管理工作,曾经管着一个不小的团队。我常常对团队讲:要想一想因为我们这群人在这里,这个疾病的治疗会有什么不同?我有位同事,上班时在电梯里遇到一个邻居正拿着手机看一个新药的治疗机制,她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关心这个,那位邻居说家里有病人,很期盼这个药物快点面世。我的同事正是做这个药物的研发工作,这一天上班她充满干劲,逢人就讲:“虽然我知道我的工作意义,可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真切的感觉到身上的那种使命感”。
今天是公司的townhall meeting,有几个片段令我印象深刻:疫情期间为了肿瘤药物的生产线不停工,工作人员一直吃住在工厂,一个多月没法回家。还有WFH的趣味视频剪辑,诸如电话会中小朋友的花样百出和宠物的强行“参与”、团购抢菜做核酸的多线程工作流程、狭小局促的办公空间......真是看得人笑中带泪。最令人动容的是我们邀请了某个疾病的患者组织成员做分享,这位患者因为流产、离婚加父亲忽然亡故而第一次发病,以后缠绵不愈长达十几年时间。在这期间她不得不调换工作、反复去医院治疗,因为疾病和治疗对容貌的影响,她几乎被排除在正常的社交生活之外,但是她身上依然保持着令人惊讶的积极能量,她加入了患者组织,和病友互相支持、向社会普及疾病知识、向我们传递身为患者的感受和需要。全程她都面带笑容,充满感恩。
我不是一个情绪脆弱、多愁善感的人,但会议结束后我花了很长时间一个人静静坐着、回忆我和我的团队在这个药物上做过的工作,那些加班的日日夜夜、那些差旅中的步履不停、那些无尽的会议上的讨论、分析甚至争执、那些令人生厌生畏的paperwork......如今面临活生生的病人,一切都有了意义。使命感,大概就是宏大到让你想逃、却细微到让你愿意忍受每一天的琐碎不堪的那个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