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日

闹巫蛊江充滥杀

诛生母儿子继位

汉武帝年纪老了，只想长生不死，各地的巫师和方士，闻风涌到京师，一时间乌烟瘴气。尤其是一些女巫，在宫廷里穿去穿来，装神弄鬼，挑拨离间。宫里的美人姬妾，大都是独守空房，苦闷度日，把全部的青春梦想集中在一个垂垂老矣的皇帝身上，哪能不争风吃醋，勾心斗角？【-91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无所不为。】

女巫们便乘机兴风作浪。她们教宫女把木头人埋在地下，天天诅咒所妒恨的人。你咒我，我咒你，倘若被对方拆穿，抓住小辫儿，就向上面诬告，说是诅咒皇帝。有时候，武帝不大理睬，有时搅得耳根不清静，发了火，交给江充处置，就有得好看了。绣衣使者江充，负责监视贵族大臣的不法行为，也主管宫廷类似的事务。他和卫皇后及太子刘据有仇隙，只怕皇帝死后，自己会被太子整掉，所以时时刻刻想除掉他。每当发生木头人诅咒的案子，他就千方百计扯到太子头上去。【-91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辄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讦，以为祝诅上，无道。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

一天，武帝睡午觉，梦见许多木头人拿起棍子要揍他，醒来很不舒服，头脑从此也不太灵敏了。江充看在眼里，乘机挑拨，说是巫蛊在作怪。所谓巫蛊，就是埋木头人搞诅咒的把戏。武帝大怒，叫江充狠狠整治。江充把长安城的巫师全部抓起，用红烙铁烧，逼他们互相告发。案子了结时，定为“大逆不道”，相当于谋杀皇帝的罪名。从长安到关中，牵扯到各个州郡，前后被诛死的好几万人。【-91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与太子及卫氏有隙，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为大逆无道；自京师、三辅连及郡、国，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有个胡巫，是江充的心腹，两人狼狈为奸，走到某个地方，胡巫指着说有木头人，马上就挖，一挖就有，原来是她预先埋好的。江充办理此案近乎疯狂，连皇帝的宝座也拆卸开来，座基也要挖空。接着整治后宫的妃嫔妾妇，最后找到皇后和太子的宫室，遍地乱挖，连放床的地方也没有了。【-91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无，莫敢讼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宫中有蛊气，不除之，上终不差。”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又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充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宫，掘地纵横，太子、皇后无复施床处。】

如此糟蹋一通之后，上报皇帝，说太子宫里的木头人最多；还查出一束帛书，里面的言语很狂妄。武帝责成江充认真审理。【-91充云：“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当奏闻。”】

太子慌了，跟太傅石德商量对付的办法。石德怕连累自己，出了个一竿子插到底的主意：“前些年，为这种事杀人，都说是真的。现在又从地下挖出来，你说得清吗？都是江充在捣鬼。我看趁皇帝有病，没精力管事，假传他的命令，把江充一伙抓起来，穷追猛打，置于死地，兴许能反败为胜。赵高谋杀扶苏立胡亥的教训要吸取啊。”【-91太子惧，问少傅石德。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

太子逼得无路可走，只好这样干，果然把江充抓住了。太子亲自监斩，大骂：“你这条恶狼，整死赵太子还不满足，又来挑拨我们父子！”当即处斩。帮凶胡巫被拉到上林苑，放在火堆旁活活地烤死了。【-91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诛！不如归谢，幸得无罪。”太子将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计不知所出，遂从石德计。秋，七月，壬午〔初九〕，太子使客诈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太子自临斩充，骂曰：“赵虏！前乱乃〔赵〕国王父子不足邪！乃复乱吾父子也！”〔江充，赵人，故骂为赵虏。乃，汝也，谓充前告赵太子阴事，使太子见废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太子走出了第一步，不得不走第二步。马上报告母后，把长乐宫的卫队和马既骑士召集起来，准备接收政府的各个部门。病中的父皇派使者叫太子来，打算好好谈谈。使者害怕，不愿去，反而谎报情况：“太子已经反了，幸亏我跑得快，不然早被他砍了！”【-91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通过〕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调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长安扰乱，言太子反。苏文迸走，得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上曰：“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进，归报云：“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

武帝又惊又怒，把丞相找来，要他迅速讨伐太子：“用大车把宫门挡死，不要短兵肉搏，少伤些人。凡是造反的，一个不饶，把太子的脑袋提来见我！”【-91上大怒。...乃赐丞相玺书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师古曰：橹，盾也。远与敌战，故以车为橹，用自蔽也。〕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

太子集合了不少同情他的军士和百姓，当众宣布：“皇帝重病，卧在甘泉宫里，被奸臣包围着。我要去讨伐乱臣贼子。”【-91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

正准备出发，不料皇帝出来了，他命令卫队进攻太子。父子两人都要调动兵力，派出的使者也都拿着同样的红色节旄，真真假假，各处军将搞不清是在帮皇帝，还是在帮太子。皇帝马上叫人在红节上加一撮黄毛，这才分别开来。【-91上于是从甘泉来，幸城西建章宫，诏发三辅近县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将之。太子亦遣使者矫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皆以装会。侍郎马通使长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又发楫棹士以予大鸿胪商丘成。初，汉节纯赤，以太子持赤节，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

太子眼见情况不利，带领卫队，号召百姓进宫捉拿奸臣。几万人拥挤在长乐宫前，和丞相的军队相遇，混战五日五夜，鲜血染红了大街，死伤几万人。太子支持不住，从南门逃出去了。【-91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太子引兵去，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

武帝马上把皇后的印绶收缴了。这位卫皇后，当年害得陈皇后大闹大吵，死了三百多人。现在年纪大了，本该安度晚年，不想受到奸人陷害，因儿子受累，一气之下，竟服毒自杀了。【-91诏遣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后自杀。】

太子逃到湖县的一户穷人家里，主人靠卖草鞋为生，很热情地照顾他。不久，太子叫人到附近找一位有钱的朋友，被人发觉，报告了乡里的捕盗小吏，马上被包围起来。太子悲愤难忍，便关上门自溢身亡，他的两个儿子也在格斗中被杀死。【-91太子亡，东至湖，藏匿泉鸠里；主人家贫，常卖屦以给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暴露〕。八月，辛亥〔8〕。吏围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户自经。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足蹋开户，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斗死，皇孙二人皆并遇害。】

武帝本来不想杀死太子，也没有发布通缉令，但全国各地早已传开太子谋反的消息，都想把他抓住立功。太子就这样冤冤枉枉地送掉了性命。

当时，太子刘据已经三十八岁，和老父亲的感情本来不错，人死之后，武帝慢慢地醒悟过来，知道太子是一时惶恐，逼着闹出事来的，哪里想要篡位？心里很后悔。【-90吏民以巫蛊相告言者，案验多不实。上颇知太子惶恐无它意】

这心事被田千秋看出来了。田千秋是汉高祖刘邦的陵墓警卫长官，他火急地赶到城里，要求马上见皇帝。武帝在便殿召见，他劈头就说：“陛下，昨天夜晚，我梦见一个白头老翁托梦问我；儿子摆弄父亲的兵器，要挨鞭子；天子的儿子错杀了人命，又该怎样惩罚呢？我弄不明白，赶早起来向陛下请教呢。”【-90会高寝郎田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一白头翁教臣言。”】

武帝似乎心有所动，意识到了什么，当时就激动起来：“父子之间的事，一般人是不愿插嘴的，你居然能够帮我分清是非，一定是高祖的神灵叫你来的，就请你辅佐我吧。”【-90）上乃大感寤，召见千秋，谓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

马上任田千秋为大鸿萨。同时下语，诛灭江充的三族。那些帮助捉拿太子的人都已升官，这会儿一律撤职，送上了刑场。【-90立拜千秋为大鸿胪，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

转眼间，武帝七十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的曾祖父刘邦去世时五十三岁，祖父文帝是四十六岁，父亲景帝是四十八岁，自已做不了神仙，可也够意思了！到高帝神庙里报到只是早晚的事。他似乎样样满足，遗恨的是前几年太子出事，真没法弥补啊。其余的儿子都很狂妄，刘旦还主动要求接位，太不像话。谁来继承祖宗的大业呢？左思右想，只有七岁的小儿子刘弗陵，块头大，身体好，很聪明，善解人意，特别讨人喜欢，把他扶立起来不是蛮好吗？不过，根据前人的经验教训，皇帝年少，太后年轻，总要闹出事情来的，说不定还把江山搞垮，该怎么办？

“有办法！找个好宰相，配备一批好帮手，干得七八年，孩子不就长大了吗？”

谁是这样的好宰相呢？武帝反复比较，觉得只有霍光最合适。

他受兄长霍去病的教育，一步步地升到光禄大夫，在自己身边干了二十多年，忠实可靠，是个人才。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主意拿定之后，吩咐黄门侍郎画了一幅图，不写文字，只有画面：周公背着侄儿周成王，接见诸侯。【-88.7欲以大臣辅之，察群臣，唯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黄门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

原来周公旦是周武王的兄弟，才德很高，武王死时，太子很小，把后事托给他。他背着侄儿上朝，处理国家政事；侄儿长大了，把权力交给他，自己还是臣子。周公旦因此成了古代帝王们心中的偶像。

武帝把图画交给霍光之后，心里并不平静，总感到还有什么事。

原来是年轻的夫人、未来的皇太后在扰乱心思。弗陵的生母赵倢伃，当初出生时，双拳紧握伸不开。武帝见到她，已是个美丽的少女了，拉过她的手，轻轻一掰，手掌就伸开了。这自然是奇迹，跟天子有缘分，于是成了汉武帝最后一位宠妃，都称她为“勾弋夫人”，生下了小儿子刘弗陵。【-88时钩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数岁，形体壮大，多知，上奇爱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犹与久之。】

现在，儿子要当太子，赵倢伃将来就是太后，年纪轻轻的，怎么行？武帝一生见过多少事，杀过多少人，性格刚强，心肠硬似铁，念头一闪：“把她杀了，问题不就解决了吗？”他的情绪马上稳定下来，一块石头落下地。过了些天，武帝看到勾弋夫人，平时的欢笑没有了，突然板起老脸，一顿训斥，却没有任何理由。夫人莫名其妙，十分惶恐，把首饰摘掉，不断叩头请罪。“拉下去，关起来！”夫人回头望着老头儿，两眼怔怔的，又惊惶，又哀怨。“快走，你应该去死！”武帝冷冰冰的。勾弋夫人被一根白绫缢死，负屈含冤，至死不晓得是亲生的儿子把自己害了。【-88后数日，帝谴责钩弋夫人。夫人脱簪珥，叩头。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夫人还顾，帝曰：“趣行，汝不得活！”卒赐死。】

第二年春天，武帝眼看不行了。霍光守在病床前，哭着问道：“陛下一旦不讳，谁来继位呢？”不讳是死的委婉说法。【-87上病笃，霍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

武帝反问他：“我送给你的图画，不明白么？请你作周公，辅佐我的弗陵。”【-87上曰：“君未谕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霍光十分惶恐：“我不行，金日磾dī比我强得多呢。”金日磾dī原是匈奴休屠王的太子，当了俘虏，到汉武帝的宫中养马，为人忠诚，慢慢地升为高级官员，现在也侍立一旁。他听霍光这样说，连忙解释：“我是一个外国人，如果当上首辅，恐怕匈奴人瞧不起的，损害国威的事干不得。”【-87光顿首让曰：“臣不如金日磾dī”。日磾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且使匈奴轻汉矣！”】

武帝同意他的话，叫人把弗陵传来，跪在床前，接受诏命。要霍光作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dī为车骑将军，上官桀和桑弘羊也是辅命臣子。他们都跪着接受了皇帝的任命。【-87诏立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丙寅〔13〕，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

第二天，汉武帝想去想来，好像一切都已稳妥，心里空荡荡的。弗陵守在床前，看着老父亲失神的眼光，问道：“爹，你想念我娘吗？”武帝听了，眉头一皱，嘴里喃喃的：“我快要见到她，快要……”脑袋一歪，死了。【-88顷之，帝闲居，问左右曰：“外人言云何？”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之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汝不闻吕后邪！故不得不先去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