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卫生间，瓷砖冷得像块冰，冻得我膝盖发麻。小臂上的血珠顺着蓝白校服的纹路往下爬，在肘弯积成一小滩，又慢慢渗进布料里，洇出片深褐，像块陈年的污渍。水龙头没拧紧，水珠砸在搪瓷盆里，"嗒、嗒"响，在空荡的屋子里撞出回声，每一声都像敲在我太阳穴上。
镜子上蒙着层雾，我伸手去擦，指腹蹭过的地方露出张脸——眼窝陷得像被挖空的核桃，眼下的青黑紫得发暗，是熬了三个通宵的颜色。昨天班主任拽我胳膊时，指甲掐进我皮肉里，现在还留着四个红印，像排没长齐的牙。她骂"你怎么跟你爸一个德行"时，唾沫星子溅在我手背上，我没敢擦，那片皮肤现在还发紧，像结了层薄痂。
胃里突然一阵翻搅，我扑到马桶边干呕。马桶圈上沾着圈黄垢，是父亲懒得擦的，那股馊味混着胃酸涌上来，呛得我眼泪直流。吐不出东西，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像吞了口碎玻璃。小学三年级时，数学老师把我作业本摔进厕所，纸页泡在黄水里散开，字墨晕成一团团黑，和现在马桶里的污渍一模一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震得肋骨发麻。我摸出来，屏幕裂着蛛网似的纹，是上周父亲摔的。来电显示是"家里"，我划开接听键，还没贴到耳边，那边就炸出吼声："死哪儿去了？等着收尸？"
声波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手机脱手掉在地上。电池板弹出来，滚到地漏边，那里缠着团灰黑的头发，是同学把我按进厕所时沾的。我盯着那团头发，突然想起五年级的冬天，值日生把我的棉鞋扔进粪坑，我光着脚在雪地里走，脚趾冻得发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记忆像被戳破的脓包，脓水一下子涌出来。四年级被按在讲台上罚站，后颈抵着发烫的黑板，粉笔灰钻进衣领，刺得皮肤发红；六年级同桌往我水杯里撒尿，我喝了半杯才发现，他趴在桌上笑，露出两颗歪牙，像只刚偷了鸡的黄鼠狼；父亲喝醉了就拽我头发往墙上撞，额角撞出的包消了又肿，现在摸起来还鼓鼓的，像塞了块硬橡皮。
客厅的灯亮了，脚步声带着酒气越来越近。我慌忙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下去，门板上还留着去年被父亲踹出的坑，木茬子硌得我后背生疼。外面开始砸门，"哐、哐"响，他骂人的话像冰雹砸过来："养你不如养条狗！""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掐死你！"
手抖得厉害，我摸到地上的手机，电池板还亮着微弱的光。指尖悬在"12355"上，汗湿的指腹打滑，按不准数字。小学时被锁在器材室，我也曾攥着电话手表发抖，那时屏幕上是妈妈的号码，可我不敢拨——父亲说过，敢告状就打断我的腿。后来妈妈走了，手表也被他摔碎，碎片里还嵌着我没发出去的短信："妈妈，我疼。"
门板被撞得晃了晃，螺丝松了，露出条缝。我看见父亲的鞋尖，沾着泥和草屑，是从楼下花坛里蹭的。他又踹了一脚，门板"吱呀"响，我怀里的书包滑落在地，里面的课本散出来，最上面那本的封面缺了角，是上周被同学踩烂的，页脚还沾着块干了的口香糖，混着几根头发丝。
突然摸到口袋里的东西，是片银杏叶。下午在操场捡的，黄得发脆，边缘卷着点褐，像被虫蛀过。我把它夹在课本里时，隔壁班那个女生刚好经过，她校服上别着枚银杏胸针，银质的，阳光照在上面闪了下。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可我注意到她手里的酸奶，吸管插在上面，没被人碰过。
外面的踹门声越来越急，门板的裂缝越来越大，能看见父亲狰狞的半张脸，胡子上沾着菜渣，眼睛红得像要出血。我死死攥着那片银杏叶，叶尖扎进掌心，渗出血珠。血滴在手机屏幕上，把"12355"那串数字染得发红，像用血写的。
小学四年级被锁在厕所时，我也攥着片叶子，是从窗台上摘的冬青叶，边缘的刺扎得手心发疼。那时候我数着地上的瓷砖，一块一块数，数到第28块时，外面传来锁门声，值日生的笑骂声渐渐远去，只剩下水管滴水的声音，和现在一模一样。
电话接通的瞬间，父亲的拳头从裂缝里伸进来，擦着我耳边砸在墙上，墙皮簌簌往下掉。有个温和的声音问"你好"，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烂棉絮，吐出来的字带着血沫："我...我这里...全是味儿..."
手里的银杏叶被攥得发皱，叶纹里渗满了血，黄得发黑，像块被踩烂的枯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