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尺牍》之序,为林雪,其与汪然明之关系,先生考证曰:河东君“当俟越槖云归,或相贺于虞山”之言盖有双关之意,一为然明自闽返时己身或已归虞山钱氏,二为然明或与天素同至虞山,故可相贺,词旨殊为微妙。惜然明此行空劳往返,是其“天福”即艳福远不及牧斋也。后来李笠翁渔作《意中缘》剧曲,以杨云友配董玄宰,林天素配陈眉公,游戏之笔,殊有深意,然不及柳如是配钱牧斋,林天素配汪然明,更为理想之因缘。此点笠翁亦未尝不知,不过当时尚有避忌,不便公然形诸纸墨,其中间有关涉然明者则以江怀一或江秋明之假名代之,实不得已也。
先生以为:笠翁此书请黄媛介作序,盖以皆令与戏中女主人类似之故。黄序自写其身世之感,辞旨颇佳。此书卷上复载“禾中女史(卷下作“闺史”)批评”之语。媛介为嘉兴籍,“禾中女史”或“闺史”自是皆令。其第八出《先订》中林天素答董思白谓:“真正才子也,不必定以姿貌见长。”批云:“此至论也,非千古第一佳人口中说不出。”及第二一出《卷帘》中述求画人流言谓有男子于帘内代笔,欲卷帘面试。批云:“余少年时亦受此谤,然坚持不动,彼亦无奈我何。只此一节,稍胜云友,索书画者颇能谅之。”皆有关媛介身世之感者,至《卷帘》一批,则颇为可笑。夫慧林之容貎姿致,虽不及顾媚陈沅,然必远胜“阿承丑女”,不妨任人饱看,皆令何可持闺门礼法以自矜尚,而傲视云道人耶?评语更有可注意者,即《卷帘》出中述杨云友欲为黄天监捐官事。批云:“因妻得官,乃云友良人之实事。杭人无不知之。”则为辑云道(胡注,杨云友)为逸事者所不及知。故特标出之,以供后来为“林下风”(胡注,杨云友)作传者之参考。
先生继续笺释杨云友,引文曰:徐树敏钱岳选《众香词》里有成岫词三阕,其小传略云:成岫字云友,钱塘人。性爱云间董宗伯书法画意,临摹多年,毎一着笔,即可乱真。今妩媚而失苍劲者,皆云友作也。年二十二,尚未有偶。戊子春,董宗伯留湖上,见云友所仿书画甚伙,自不能辨。后得征士汪然明言其詳,即为蹇修,遂结缡于不系园。云友归董之后,琴瑟静御,俱谱入意中缘传奇。有《慧香集》。
然后指出此引文之谬误:寅恪案:徐钱所据不知何书,今止就所述两事言之即见其妄。一为董其昌为万历十六年戊子举人,十七年己丑进士,在此以前玄宰声名尚未甚盛,书画亦何能为人模仿如此之多?二为汪然明造不系园湖舫在天启三年癸亥,上距万历戊子为三十五年,董成二人岂得预先于尚未造成之舟中结缡?谬误殊甚。此殆后人读《芥子园意中缘》剧曲,不解所述玄宰与云友之关系乃笠翁游戏之笔,竟信为实有其事,可谓天下之笨伯矣。聊附于此,以博一笑!
某亦不解何以先生解释汪、林之关系时,对黄皆令、杨云友如此解释之多。黄后文有先生笺释,以为或是牧斋欲“贮于金屋”之蕙香,杨云友不知也,叹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