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5期“秋”专题活动。
从浙江出差回来的第一天就已经感受到秋天已经往来的急迫性了。不是说到来,也不是说离开,而说往返,是因为重庆的秋天就像长江急流中划过的树叶,如果不觑着眼睛寻找,唰一下就一闪而过了。
老婆整理家中所有的夏季服装,并将橱柜里沉眠一个春夏的秋冬装统统翻出来时,我才从夏天的尾巴回过神。老婆感叹说,虽然夏天很长,秋天的到来也好像就在几个眨眼间。我也有同感,时光匆匆,如果不外出走走,不去看看秋日少有的风景,重庆的冬天马上就将占领下半个年头了。
太阳越过上空,斜挂在山头时,我在小区里寻找秋天的痕迹。猫尾草在花圃中常绿常青,还有海桐树、冬青树、母蚊树、柚子树,保持着绿色,只是浓重许多,大概是时间的沉淀导致的吧。唯一能看出秋天迹象的,大抵上就是小区门口那两排银杏树了吧。两排银杏树在短短的时间里更换了披肩,从绿色换成淡黄色,看得出是秋天的手笔。尤其是有几棵树上挂满了黄橙橙的银杏果,从下面走过,带起的风便可将树枝上的果子刮落,或是砸到头上,或是被踩在脚下。
这些果实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的白果树。白果树是一个地名,是我远房大舅舅家的居住地。我已经二十多年没去过那个地方了,可曾在那里度过的秋季仍在我脑中徘徊。遥远的记忆全都在一棵古老的银杏树上,那是一棵有几百年树龄的大树。小学时候的我站在它面前,眼睛里只有它光滑的树干。我抬头,脸与天空平行,看不到树尖。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棵银杏树一定通往云端吧。我问常年戴着贝雷帽样式的军绿色帽子的大舅舅,这颗树有多大。他在树下捡自然掉落的银杏,用朴实无华的语气回答我说,六个大人合抱那么大吧。我对六个大人合抱一棵树到底有多大没有概念,但我惊讶于它很大的事实。
我们那里,银杏不叫银杏,叫白果。因此银杏树也叫白果树。因为这棵树的原因,这个地方也就以白果树命名了。
对大舅舅印象最深的,不只是那棵他视为珍宝的白果树,还有他做白果仁炒肉的手法。当我第一次问他白果能不能吃时,他回答我的是,白果有毒。在餐桌上,我被绿绿的果仁的香味吸引而想多吃时,大舅舅用筷子及时阻止了我。他说,这是白果,不能多吃,有毒。我不相信,对他说,有毒的话,为什么大家都要吃。大舅舅是医生,他的话很有权威性,他说白果确实有毒,吃多了才会毒发,小孩子,不能超过十颗,而且得去芯。
我之所以经常去大舅舅家,是因为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别的医生我都不服,就服他。这是母亲说的。只要是大舅舅给我下药,准好。
我也是从大舅舅那里得知一整套白果炒肉的制作流程。白果掉到地上后很臭,所以当他说这东西有毒时,我是深信不疑的。后来我看到他将这些捡来的白果放到一个花岗岩大石缸中,穿着胶质长筒雨鞋在里面踩来踩去,将果肉和果皮踩落,掏出来,倒在装满水的木盆中,那些果皮果肉就会浮起来,倒掉就得到了食指大小的果核,但果核上还有残留的果肉,依然散发着刺鼻的酸臭味。接下来,大舅舅会将泥沙和果核倒在一块儿,戴着胶皮手套使劲儿搓,这样就能将果肉清洗干净。为了获得好吃的果仁,还要将每一颗果核砸开,取出果仁。到这一步后,为了去掉苦涩的口感,还得取出果仁里的果芯,也就是里面的胚芽。整个果仁,只有胚芽是苦的。
我很细心地看大舅舅一丝不苟地完成一整套操作流程,不禁感叹,美味的食物真的来之不易。
我对大舅舅是又爱又恨的。爱,便是来自于银杏。而恨,是因为怕他,怕他我给我打针。每次他从医务室带一个银色铁皮盒出来,我的恐惧就已经盘旋在心头了。那个盒子里装着不下五颗针头以及一个很大的铁质注射器。恐惧的不只是打针那一下,而是打针前的准备工作。打针前,他会将注射器和针头放入一盆沸水,用镊子不断搅拌,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像要刺穿我的屁股。搅拌一段时间后,他会戴上不知道是纠正近视还是远视的眼镜,夹起注射器,将亮晶晶的针头夹起来嫁接到注射器头。随后取出药瓶,倒腾来倒腾去,伸出两个指头,夹住注射器,朝着天花板挤压,一股清水喷出,不禁让我屁股一疼。
打完针后,我总会哇哇大哭,他就拿出好吃的哄我,吃饭也会有美味的白果炒肉了。
自从上了初中,我不再怎么生病,就很少去白果树了。我是在大学才得知他因病去世的消息,说是癌症。当时,我的鼻子一下就酸了,他明明是医生,却死在自己治不好的疾病下。
时间倏忽过去,那棵白果树一定还在他家门口葱葱郁郁地成长。二十个春秋也就一瞬,如今它一定跟小时候一样,结着金光的果实吧。只是,在树下捡果实的,再也不是大舅舅了。
我蹲在小区外的银杏树下,好几片扇形的叶子落下,预示着秋天真的来了。我不禁长舒一口气,就像老婆整理衣服一个道理,时间总是轮回的。每个换季的时间里,搁浅在上一个年轮中的习惯又回来了。正如,秋天也会回来一样。只是,物是人非,秋天虽循环不断,但有些人已经被时间拒绝在轮回之外了。好在,人的记忆还在轮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