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三月的某一天,王教练告诉我爸爸有来电话,让我抽空给家里回一个电话,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仿佛是顶要紧的事情。当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通改变命运的电话,至少在爸爸妈妈心里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今年是我来省城一所专业足球学校的第二年。我在家乡市里上完了初一,那一年我和班级所有学生一样,我们一同吃,一同住,一同学习,老师对大家一视同仁,我的所有考试没有特殊照顾,虽然我的成绩并不好,但老师们都对我很负责,这让我找到了成为一名真正学生的样子。
爸爸永远不会明白我的成绩为何一落千丈,可即使这样依然没有对我放弃,他曾来到学校看望过我,那天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爸爸被英语老师当做了我的哥哥,还引起了一场笑话。
可好景不长,初一过后我就和六名小学时候的队友一起转学到省城,爸爸也许曾幻想过我可以实现12岁生日那天许下的那个愿望,所以听从了常教练为我的安排。
那天晚上我来到学校对面的超市,用公用电话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爸!”
“晨胜!有一件事我和你妈商量了很久,今天要告诉你。”我听到爸爸口中嘶嘶作响的抽烟声。
“什么事?”我说,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让他今天搞得这样正式!
“我们把你的名字改了。”他说。
“什么?”我大吃一惊,“好好的名字为什么要改呢?”我大声埋怨,不远处的店老板抬头向我这边看了一眼。
“你先别急,听我说。我请人给你看了你的生辰八字,说你是金命,在五行里面水是可以生金的,所以把你的‘晨’字,改成了‘震’字。”
“不是跟你说过吗!那都是迷信,我们回族是不信那个的。”
“哎呀,就改了一个字而已,这都是为你好。你听我说,户口簿上我已经在派出所给你改好了。将来以后你办身份证也是这个名字。”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打断爸爸的话,“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你是我们的孩子,给你养这么大改个名字不行吗?”妈妈在一旁插嘴。
“那也要先问问我吧!”
“你听我说。”爸爸抬高了声音,“我们已经帮你看好了,你改了名字以后对你将来的学业啊!包括以后的发展都有很大的帮助。”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真的管用吗?”
“人如其名,我之前给你举过很多例子,有些事也不是不可以相信。还有啊!以后穿衣服的颜色最好穿深一点的,比如黑色、白色这类的。红色、黄色一类的最好不要穿。”
“这都是什么啊!”
“我告诉你,你只用听就对了,只会有好处,没有坏处。”爸爸停下来等着我回答,“你听到没有?”
“我听着呢!”我生气的说。
“听话。你不知道给你改名字费了多大的事,现在名字可不好改。”爸爸语气有所缓和,“以后你在学校写名字,包括给你现在的队友、教练都要说明白,现在你叫马震胜,不叫晨了,听到了吗?”
“知道了。”我挂掉电话。
3月底,我和爸爸的又一次通话,又一通改变命运的电话。
“震胜。”爸爸说。
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我还是不习惯,队友和教练依旧喊我之前的名字,有时候我会怀疑爸爸妈妈怎么叫的这么自然,好像这新改的名字已经叫了10多年之久。
“什么事?”我说。
“你有没有想过考大学这件事?”
这一突如其来的问题,更是让我感到震惊。要知道自从上完初一来到省城,我又重新从初一的课程开始学习,现在正值初二下学期的刚开始。在这里不满两年,我每天的生活只有足球训练与我相伴,还有半天时间的文化课学习,而且这里只学语文、数学、英语。至于地理、历史、生物那些学科我也只在家里市区的初一学过一年。像我这样的文化水平,如果想考上大学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这样的事情我不曾想过,也不敢想。
“考大学?什么时候?”
“今年5月份。”爸爸说,“我决定让你考大学。”
“今年……!”爸爸的话既让我感到意外又倍加吃惊,“我现在才上初中二年级,怎么可能?”
“这你不用担心!”爸爸不慌不忙的说,“如果只考语文、数学、政治、英语这几门,你觉得是否能考上?”
“我……,我不知道!”我今年16岁,爸爸并非不知道我的文化水平,但为何还要这样问?
“这几天你把退学手续办了一下,听常教练说你那边有两位队友和你一样,他们也在今年考大学,到时候你们一起回来找常教练就可以了。”
我挂上电话,回想爸爸说过的每一句话,简直不敢相信,但这一切又是事实。听他的口气似乎胜券在握,“这你不用担心!”我开始幻想,真的不用担心吗?如果真的不用担心!如果真的考上大学!那大学又是怎样的一个环境?接下来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再回到现实的问题,我要怎样才能考上大学,这一切我不得而知!
另外两名队友分别是我小学时候的同班同学,也是球队的队友,另一个是足校的学生,比我们大一岁,我们三人一同办理了退学手续,按照时间约定我们将在两天后在常教练那里报到。
两年的时间,如今再次来到这所特殊的学校,影响深远的学校。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上次离开的时间就在前几天,仿佛一切事物都在等待着我,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这里等待我再次回来,去走那条没有走完的路。
周六的校园空空荡荡,冷清中带着一丝再也熟悉不过的孤寂。放眼望去,所有的同学队友当中,只有我们三个选择了考大学。球场边的那个办公楼前停着那辆电动车自行车,充电器的电源从窗外连接在车子上面,那是常教练的电动车,他已经来了。
徐志森敲了敲门。“请进。”常教练的声音。 我们推门进去,“常导好。”我们三人齐声说。
“哦!你们来了。”常教练从办公桌后面起身,“都长高了嘛!来坐。”他看了看我们,“真是大变样啊,马晨胜以前在学校穿的跟卖菜一样,现在会打扮了。”他还叫我以前的名字。
我们三人拘谨的站在那里,他的一席话让大家笑了起来。两年的时间常教练以往严厉的形象仍让我们印象深刻,虽然还像之前那样不失风趣,但依旧让我感到有些紧张。
“都坐,别客气。”他朝我们摆了摆手。换在前些年他可不曾对我们这样客气,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敲击着办公桌上的键盘,“你们稍等一会儿,我这边有份文件需要处理一下,很快。”他吩咐那个比我们大一岁的学生,“徐志森,饮水机里有纯净水,你们不用客气,自己倒,都别太拘束了,随意些。”
“谢谢常导。”我们齐声说。徐志森帮我和龚亚龙接了杯水,放在年前的茶几上。
常教练从抽屉里取出三个档案袋,他走过来交给我们,我们没有急于打开,等着他下一步的吩咐。他坐回原位面向我们,十指紧扣放在桌上,“你们家人都应该告诉过你们,这次回来是让你们考大学。”我们纷纷点头。他继续说,“档案袋里面是帮你们准备的报考材料,现在可以把材料拿出来,有些东西需要你们填写。”
我解开缠在纽扣上面的白线。里面是两本A4纸打印的成绩册和秩序册,还有一本褐色的小本子,我拿出来看到上面写着“二级运动员证”六个金色字体的字样印在上面。我翻开证件,一张两寸彩色照片,一张稚气未退的少年,是我15岁时的照片,上面还有省足协的钢印。我很吃惊,不知道这些对于考试有什么帮助。我看了秩序册,那是省足球运动会的比赛,我记得那天我是在场下作为一名观众为家乡的球队加油助威,那次是王教练带我们去的。再往下看,是省城那所学校的结业证明,高中部!而且竟然盖上了红霞霞的一枚印章,是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这又令我震惊不已。
我抬头望向长教练,他一直在注视着我们,我慌忙低头继续翻看手中的资料,我终于明白这所有的证件,证明,都是常教练一手操办。我不知道他以何种手段,更不知道爸爸花了多少血汗钱,在我不知不觉中……!总之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差最后一步。我反观龚文亚龙和徐志森,他们二人和我一样面无表情,好像一切已司空见惯,但不知道他们内心是否和我同样有很多疑问!
“好的。”常教练面带微笑,“里面有张个人信息表,你们拿出来。”他等待着我们拿出来,然后继续说,“上面几项空白处就按照旁边的提示填写,姓名、出生年月、民族、政治面貌等等。”他走过来分别递给我们一支水笔,“所在学校的学历这一点你们需要注意,今年是2008年,从今年向后推三年,也就是从2005年9月至2008年6月,你们在省里的高中上学;从2005年再向后退三年,也就是从2002年9月至2005年6月在某某初中上学;最后6年填写在本校上小学。”他停下来,“记住,不能有错别字。”
我们按照他的指导要求认真的填写着,对于这样的情况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从时间推算,我4岁刚过没多久就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16岁报考大学,这样的速度不得不让人咋舌。
我们把填好的材料交给他,他一一对照检查,“好的,把材料全部收好,我们需要出去一下。”
常教练正在和复印店的老板交涉,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稀疏的头发向脑后背着,像是一位指挥歌唱的艺术家,但看穿着显然是一位摄影师。常教练让我们进去,店内的墙壁上挂了很多相框,里面有这位老先生和一些明星的合影。
“我给老板交代过了。”他对徐志森说,“等下你们需要把成绩册和上面的名字修改一下,上面的名字你们三人分别选一个,不要重复。”他指着上面的参赛名单,“他们会教你怎么做。做好后到学校找我。”
一位20多岁的女员工拿起成绩册在电脑里对照着字体,在电脑里把我们名字输入进去。他不确定上面的字体具体是哪一型号,我看着他在里面采用了至少5种型号的字体,打印出来。最后,字体确认完毕。
他让我们把打印好的名字裁剪下来,再用胶水涂好,贴在我们随意选中的一个名字上面,一系列的造假流程很简单,等我们把一整套材料复印出来后竟和原件如出一辙,丝毫看不出来有任何造假行为。
一枚印章,红色的印章,常教练当着我们三人的面在名字上面,噗~,盖在我们三人篡改的名字上。当我看到印章上面的字迹我就注意到,那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权拥有的印章,是省足协的印章。常教练若无其事的把它收好,抬眼看着我们,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所有报考材料都齐全了。”他轻轻关上抽屉,动作格外小心,仿佛会惊醒里面的宝贝一样,“这次报考的学校是市里的一所二本院校,你们参加的是体育单招考试。这是针对有体育专业的二级运动员进行了一次招生,你们报考的专项是足球,从专项来说难度并不是很大,四项科目也很简单,第一项是10米15米20米定点传球;二是过杆射门;三是5×25米折返跑;最后一项是对抗比赛。这些对你们三人来说不成问题,参加考试的人也并非都是二级运动员,但为了保守起见后期你们要有针对性的训练。”
“好的。”我们点头。
“其次是文化课考试,这里面有4门科目,语文、数学、政治、英语。这一块对你们来说有些困难。”他听下来看着我们,常教练明白我们所担心的问题,“不过不用担心,这些到时候我会帮你们想办法。”他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燃。“这些材料先放在我这里,我暂时帮你们保管,考试前会分发给你们。从下周一的每天下午放学之后,你们需要过来进行训练,到时还有一些和你们报考同一所院校的学生一起过来。”
为了方便起见,我和徐志森在吴仁祥家旁边的一间屋子租住下来,每天往返于学校。这次和我们一起报考大学的人数总共有九人,其中一人是小学时的一名队友,他告诉我们这次是帮别人考试,至于是帮谁考他不清楚,也没必要明白。其他几人和我们一样,足球专项自己考,文化科目另有安排。
每天训练的后半部分时间,常教练都会给我们进行模拟考试。他告诉我们在每一项科目当中首先要确保得分。
“定点传球每段距离分三次机会。”他说,“加起来共9次,累积起来算总分数;绕杆射门三次机会取其中一次最高分,确定要把每个杆子绕过去,把球踢进门内才能确保得分,只要有分数,考官就可以私下给我们改动分数。”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就算是这样简单的专项考试常教练也已经买通了关系。
“考场里有位体育学院的老教授。”常教练继续和我们几位考生讲解,“到时候我会和他打好招呼,但监考老师并不是他一个人,所以尽量考好一些,到时候也让人家好给我们加分。”
当你带着某种目的!是的,想要达到那个目的总得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对于这样的念想我时常会感到恐慌,生怕别人亏到自己那丑陋的面目。当我得知这些真正的目的,所有的目的,在家里,在学校,我依旧硬着头皮去做了,虽然这种感觉让我不适,虽然内心有股力量在抗拒,可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我,我停不下来!
如今我在这个球场和那些抱着同样目的人,还有另外目的的人在一起,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着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奇怪的是这一次竟没有一点恐惧、不适。因为,这次父母和我站在一起。
明码标价,2万块钱的价格,我们每个人都一样。但私底下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郭教练带着几个文质彬彬的学生在球上面停下,我记得小学的时候郭教练经常来和常教练踢球,偶尔也会带我们训练。此时离考试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训练结束的时候常教练把我们召集在他的办公室。
“今天给大家安排一下文化课考试的事情。”常教练依旧坐在那张办公桌后,面对我们所有人,“关于文化课考试你们几个在当天就不用去了,到时候他们会替你们考。”他看向那几名学生,“今天过来主要是让你们双方互相认识一下,你们几个替考的学生需要把他们的身份信息家庭情况各方面都了解一下,以防万一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替我考试的人是一位高中生,戴着一副眼镜,叫牛瑞。仔细观察,从面相来说确实和我有些相似。不仅是我,其他几位如果对比照片也可以以假乱真。替考,明码标价,4门学科共2000元。
专项考试在上午9:00进行,那天我们几个考生在学校附近的宾馆换上球衣,带上准考证向那所大学走去。
球场周围拉上了警戒线,还有工作人员在周围警戒,和考试无关的人员一律不得靠近。两位穿警式制服的男人查看了我的准考证,举在面前进行对照,然后放行。
球场边的跑道大约有30多名考生在等待着,我听说这些考生大多来自本省,也有很多来自于山东,他们有些在热身,有些在边上闲聊。听常教练说,这里有一半的考生将被淘汰。
嘟~,一声鸣哨,考官吹响了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