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张爱玲
张爱玲《第一炉香》:一粒“沉香屑”,终逃不过自己的命运
沉香被誉为“众香之首”,非常名贵。它结于沉香树,但并不是普通的沉香木头。沉香的形成需要受到外部的作用,当沉香树受到外部伤害以后,会分泌油脂治愈伤口。
如果此时伤口恰好被一种黄绿墨耳真菌感染,真菌为了自己能生存下去,就会拼命生长,这时油脂与真菌两者融合在一起,发生一系列的化学反应,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形成沉香。
沉香因其形成的偶然性,以及时间长,物以稀为贵,故而十分珍贵。沉香可入药,更多的是为香。现在作为文玩,沉香以其至高的质地、清幽淡雅的香味一直影响着世人。
这么珍贵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拿来烘烤、燃烧,只有沉香的粉末、极小的碎料,才会加工成沉香屑香块,有雅之士用薰香炉加热焚烧,享受其散发出来的特有香味。
1943年初春的一个上午,一个23岁的姑娘,怀揣着一份推荐信和自己的两部中篇小说,来到上海愚园路,小心翼翼地叩响了“紫罗兰庵”的大门,它是“鸳鸯蝴蝶派”主将、资深编辑周瘦鹃的公寓。
这个姑娘就是张爱玲。这两部以《沉香屑》第一炉香、第二炉香命名的小说,一下子吸引住了周瘦鹃,深喜之。可以说周瘦鹃是个有慧眼的人,《第一炉香》烧得很旺,小说一经发表,就在上海引起巨大轰动,使张爱玲在文学界崭露头角。
张爱玲《第一炉香》:一粒“沉香屑”,终逃不过自己的命运
《沉香屑·第一炉香》,叙述的是上海女学生葛薇龙,为了能继续留在香港完成学业,求助于姑母梁太太。梁太太是典型的物质主义者,想让侄女薇龙给自己当诱饵,笼络男人,便答应收留薇龙。
初进姑母别塾,薇龙就把自己自身于奇幻的境界之中,如同刘姥姥进到大观园,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的新奇,给她强烈的视角诱惑,房子是白色的,窗子是绿色的,栅栏是黄色的,地下的砖是红的……
她觉得姑母是有能耐的人,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把自己做成了小型慈禧太后。
薇龙的内心是向往的,她要把自己这盘“粉蒸肉”,做成一盘“糖醋排骨”俏皮人物。
薇龙搬进梁太太家后,面对姑母给她准备的各式各样的衣服,开始还觉得跟买进一个人没有分别,有些不妥。一个乡下姑娘,终没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拔性的爵士舞;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曲;柔滑的软缎,像《蓝色的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气急吁吁的伦巴舞曲,让她想起壁橱里那条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子,跳伦巴时,发出的沙沙声。
想到这里,便细声对楼下的一切说道:“看看也好!”,她把毯子拉上来,蒙了头,重新悄悄说“看看也好!”便微笑着入睡。
刘姥姥几进大观园,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乡下老婆子,每次都能回到自己的家,用心去经营自己的家,最后还成了巧姐儿的恩人。
可是,薇龙在衣橱里一混就混了两三个月,整日的声色犬马生活使薇龙渐渐上瘾,迷失了自己。
她要离开这里,只能找一个阔人,嫁了他。一个有钱的,同时又合意的丈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薇龙不愿意像梁太太一样,成为一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她对爱情还怀有幻想。可是在与乔琪的几番挣扎过后,她对爱认了输。
为了心中的那点儿欲望,在梁太太的设计下,薇龙嫁给花花公子乔琪,心甘情愿地成为乔琪和梁太太谋取钱财和男人的工具。
她的未来,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只有在这眼前的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休息。
张爱玲用无情的笔调,平静而锋利地、真实而残酷地谱出了葛薇龙人生的悲歌。
张爱玲《第一炉香》:一粒“沉香屑”,终逃不过自己的命运
《沉香屑》讲的是战时香港的纸醉金迷,而香港的得名恰恰缘于沉香。
广东地区自古种植一种莞香树,亦名土沉香。沉香采摘后制成香块,通过香港各码头,运往内陆和东南亚。当年港口船只络绎不绝,香气缭绕,而“香港”之名源于此。
张爱玲的小说处女作,竟以《沉香屑》为题,自有其深意。开篇,张爱玲直接点出沉香屑。
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葛薇龙的故事。所以,我们所点的沉香屑,就是葛薇龙这块“沉香屑”了。
一个单纯的女学生,自踏进姑母梁太太的别塾起,就如同沉香屑放进了薰香炉,唯一的命运就是任由他人燃烧自己,别无其他出路了。
张爱玲一直在理智而清醒地把薇龙推到人性的决裂口,然后步入深渊。薇龙的坠落,并不是姑母所逼,薇龙是不知不觉的、清醒着的、明明白白心甘情愿地一步步走进去的,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是薇龙个人的悲哀,也是整个社会的悲哀,是时代的悲哀,大环境下,谁也无法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张爱玲用自己的笔书写了一个时代下的芸芸众生“可笑”背后的“可怜”。
张爱玲《第一炉香》:一粒“沉香屑”,终逃不过自己的命运
张爱玲又何尝不是那块“沉香屑”呢?
张爱玲有显赫的家世,祖父张佩纶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耦是清政府重臣李鸿章的长女。她如同沉香一样名贵不可多得。
但是她的童年是不快乐的,家道中落,父母离婚,父亲一度扬言要杀死她,她逃出父亲家去母亲那里。
母亲并不是很欢迎她的到来,张爱玲只享受到短暂的温情,她的母亲就去了英国。母亲愿意承担她的学费,却不愿带她在身边。
张爱玲本来考上了伦敦大学,却因为太平洋战争,只得到香港大学就读,要毕业了,香港又沦陷,只得回到上海来。
沉香的香气之所以是众香之首,不是因为其浓郁,而是因为味道的多样性、层次感、爆发力和持香时间。
生活一路裹挟着她前进,即使是一块“沉香屑”,相比于普通香料,它也是名贵的。她用尽自己的全力拼命做自己,散发出自己特有的一缕香味。
张爱玲的曲折经历,使她的性格里聚集着各种矛盾:她是一个善于将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的享乐主义者,又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悲剧感的人;她悲天怜人,时时洞见芸芸众生“可笑”背后的“可怜”,但实际生活中却显得冷漠寡情。
张爱玲的作品里缺少一些积极的意义,连傅雷都曾批评过她,但这不代表她的作品不优秀,她让文字有了真正的生命,直钻进你的心里去,她在《沉香屑》里,是那么真实,那么的诚实,直抒自己的人生观、恋爱观、婚姻观。
张爱玲《第一炉香》:一粒“沉香屑”,终逃不过自己的命运
作为张爱玲的小说处女作,里面有她自己的爱情观:如果你想得到点什么美好,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有时候,你得拿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然而,即便你最终得到了,会发现一切也毫无意义。
当爱情来临,当然也是快乐的。但是,这种快乐是要付出的,也要学习去接受失望、伤痛和离别。从此,人生不再纯粹。
能让葛薇龙死心踏地留在香港的,除了物质上的享乐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儿:就是贪爱。
葛薇龙爱上了风流成性的浪荡少爷,努力赚钱供他花。他对她说了许多温柔的话,但是他始终没吐过一个字说他爱她。她只不过是乔琪嘴边昙花一现的花儿,立时就谢了,又能怎样?
葛薇龙对乔琪说道:“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这份爱情,像极了一年后发生在张爱玲自己身上的爱情,一份低到尘埃里也要开出花儿的爱情。
面对渣男胡兰成的乱情,她一忍再忍,拼命写稿挣钱供他花,最后分手时还把自己的稿费寄给了胡兰成。
人们都不明白张爱玲为何会爱上有家室又大她那么多的胡兰成,其实在文字里就能寻到蛛丝马迹。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葛薇龙想给自己找条后路,选择了花花公子乔琪。张爱玲在恋爱的季节,遇到了胡兰成。
乔琪不保证给薇龙爱情,但可以让她快乐。薇龙贪恋乔琪的这份快乐。
胡兰成不保证爱张爱玲,但胡兰成理解张爱玲的作品,他们有共同语言,他们聊艺术文学,聊人生哲学,冒似珠联璧合。张爱玲贪恋胡兰成的这份懂得。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
张爱玲《第一炉香》:一粒“沉香屑”,终逃不过自己的命运
故事的结尾并没有交代葛薇龙的结局,故事在葛薇龙与乔琪两人在大年三十晚上,到湾仔看热闹处戛然而止。
这一段香港故事,就在这里结束……薇龙的一炉香,也就快烧完了。焚烧过的沉香屑,什么也不是了。
然而,张爱玲自己把故事演完。离开胡兰成的张爱玲,逐渐枯萎,度过了她创作的高峰期,以后也很少有作品问世。最后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孤独终老,从此再不见胡兰成。
张爱玲用自己对人生的切身体验与独特感悟,去书写她的文字,正因如此,才使她的作品,在她去世多年,仍能畅销不衰。
《沉香屑》,或许是对那些逢行:“宁愿在宝马车上哭泣,也不愿在自行车上笑”的姑娘们的一次警醒,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必须付出代价,没有捷径可走。
女人想要通过爱情、通过婚姻来救赎自己是不可能的。许下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也只是一句誓言而已。
若爱,请深爱!若深爱,请选对人!
张爱玲《第一炉香》:一粒“沉香屑”,终逃不过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