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生在1955年,排行老三,上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就是我大姑大伯,下有两个弟弟,我三叔小叔。那时候在农村男孩和女孩有时分开排位,所以大姑是老大,大伯也是老大,叔叔们喊父亲二哥。我爷爷奶奶是再婚,两人各带了一个孩子,奶奶带了我大姑,爷爷带了我大伯。那时候这种情况很多,农村里很多人没有领结婚证,合得来就过,合不来就分开。因为家里穷,没啥财产,孩子生得多,所以只要安顿好孩子就各奔前程了。我爷爷的前妻也带了孩子嫁去了邻村,大伯也一直和他生母那边的亲戚走动。
建国初期很多地方成立了农业合作社,它是一种农村生产互助组织,把除房屋外的土地、牲口、农具等等集中起来,供大家共同使用,后来就发展成了人民公社。各家各户服从公社安排,出工劳作计算工分,然后可以用工分换粮食、布匹、油盐等生活物资。那时三叔和小叔相继出生,大姑出嫁了,大伯参军了,家里人口多,劳动力少。父亲很小就边带弟弟边给队里放牛喂鸡,挣工分。1960年开始,中国遭受了三年严重的自然灾害,加上盲目跃进和前苏联逼债,农民的生活处于水深火热中,缺衣少粮,挨冻受饿。五六岁的父亲饿的发慌,挖老鼠洞找粮食,采野菜草根,把枕头里陈年的稻壳磨碎做成窝窝头,这些“食物”救了父亲的命。
一、读书
农村人读书晚,10岁的父亲带大了三叔和小叔,央求爷爷奶奶给他上学,但是被拒绝了。一是读书要交学费,二是父亲上学了家里就少了个劳动力,年幼的小叔还需要照看,后来就让三叔上学了,父亲继续留在家里干活照看弟弟。终于熬到小叔也去上学了,这时父亲去上小学年龄太大了,于是想去学门手艺。村里的木匠老张叔看中父亲的勤快答应教他做木工,可还是被爷爷奶奶拒绝了,因为要留个儿子在家里干农活。三叔肯读书,听别人说吃黄鳝头聪明,父亲就在农忙之余到处抓黄鳝,回来紧着三叔小叔吃,增加营养。三叔也很争气,读书好,个子也高大,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跳出了农门,分配了工作,捧上了铁饭碗。
目不识丁成了父亲最大的痛,后来村里开了夜校办扫盲班。父亲想尽办法,不落课,跟着大叔大婶妇女们学习了两年,学会了不少字。那时候农村里老一辈不识字的很多,还有就是重男轻女的老旧思想盛行,觉得女儿以后结婚成了别人家的人,大多不愿意培养女儿读书,但是像父亲这样的少年郎不识字的很少。直到和初中学历的母亲结婚后,父亲也没有停下学习识字,遇到不会的就请教母亲。等我们长大上学了,父亲还会问我们,真正践行了“活到老学到老”,父亲看书读报完全无障碍。后来父亲对知识的渴望和遗憾转到我和弟弟身上,希望我们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我们也算争气,成了村里继三叔之后的第二、第三个大学生。
二、做生意
记得大一我的学费是3900,住宿费800,生活费大概4000多,一年的开销也有小1万了,两个大学生差不多一年要2万了。加上家里的一些其他开支,靠在土地里刨是远远不够的。父亲很早就意识到想致富,光靠田地的收成肯定不够。所以在我小学五六年级时父亲就开始做生意了。那时候三叔在皖北,那边的物价和我们那里还是有区别的,父亲就坐火车赶到皖北,住一间小旅馆补个觉,清晨3点就起床去集市收货。一般秋冬收猪肝猪耳猪舌等,北方人不爱吃这些,但是老家人过年都要准备腌猪肝猪耳猪舌这些腊味,风味独特,边吃边喝酒,热热闹闹。家里来客人桌上必摆几盘,一来是重视客人,二来这些是快手菜,煮熟切片摆盘即可,所以腊月里这些东西市场上很畅销。父亲收好打包再坐上火车运回来,一路上为了省钱不舍得吃,饿了吃两口揣在口袋里的硬馒头垫吧一下。七八点钟火车一到家乡小镇,母亲早已等候在车站了。虽然那时候的火车晚点是家常便饭,母亲也从没晚到过。和父亲一人一担挑起货物,照着手电筒,往7、8里外的家里赶,遇上雨雪天,深一脚浅一脚时有摔倒。到家后,母亲招呼父亲赶紧吃饭,自己顶着寒风收拾货物,在冰冷的水里清洗整理,第二天卖相好,母亲也是在因此落下了咳嗽的病根。那时父亲和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街上买个房子,这样进货回来就不用赶远路回家了,第二天一早去集市卖也方便。我初二时,父母终于实现了愿望,在街上买了地皮建了楼房,我们搬了家。
春天,农闲时父亲贩卖泥鳅黄鳝和螺丝肉。俗话说:"清明螺,赛只鹅。"清明前的螺丝尚未产籽,肉质肥嫩,加上螺丝肉便宜,所以很畅销。卖剩的就留在家里吃,但是螺丝肉很难洗,洗得不干净就会碜牙。洗第一遍时要一个个检查,去掉残留的肠子和杂物,再洗第二遍,然后用面粉揉搓,搓好清洗六七遍直至干净。热锅下油,加姜丝、蒜瓣、干辣椒、豆瓣酱炒香,下螺丝肉,加料酒、陈醋翻炒至熟,出锅撒上葱花,香辣肥妹,夹一筷子进嘴胃口全开,我们下饭,父亲下酒。
三、捕鱼
父亲是个能人。庄稼侍弄得好,会做生意,还是捕鱼抓鳝的好手。父亲的捕鱼工具齐全,有撒网、竿网、推网、地笼、黄鳝笼......碰到水域大的荒塘或者大河,先用长长的木棍检查下水里有没有树枝,防止挂坏鱼网,再小心翼翼的抛下撒网。父亲先将网整理好,把网绳缠绕在左手腕上固定好,再把网绳和网一节一节绕起来抓在左手里,待余下部分能方便提起时,理好网衣铅坠,右手抓起渔网下端,面朝水面,身体轻轻向后摆动,用力将手中的网撒向前方,网在水面上方全部展开,形成一个饱满的圆弧状落入水里。如果把父亲迎着落日余晖娴熟撒网的场景拍下来,会是引人入胜的作品呢。待网全部沉入水里,再缓缓收紧网绳,把网拖到岸边。如果网到大鱼,在没有拖上岸时就能看到鱼在水里翻腾跳跃了,引得围观的人们一阵惊呼!
在狭小的水域,推网就派上用场啦,这个网轻便,儿时的我们也经常扛起去小河沟里抓虾捕小鱼。那时候几乎每年夏天都会有接连下雨发大水的时候,这个时候不用父亲招呼,我和弟弟就会心的套上雨衣提起鱼篓,跟上父亲去捕鱼。村边的天河数年不干,沿途有数条河沟汇入天河,遇上连续几天下雨发大水,鱼儿喜欢逆流而上往河沟里游,我们常去捕鱼的两条河沟分别叫大雁沟和小雁沟。父亲一般先带我们去远处的大雁沟,把推网立在大雁沟汇入天河的入河口,两边用石头垒起来,父亲站在后面扶住网,这样可以拦截上游的鱼,不让它们逃跑。下水赶鱼就是我和弟弟的工作了,我们跑到大雁沟的源头,自上而下一路乱踩乱跳翻石头,搅得河沟天翻地覆,来回几趟将鱼群都赶到下游,进入预先设好的陷阱里。然后父亲搬开石头,扛起渔网爬到岸上,我和弟弟总是抢着把网里活蹦乱跳的鱼儿一条条抓起来,放进口小肚子大柳条编织的鱼篓里,感受渔获带来的喜悦和成就感。抓完再启程去小雁沟一样的方式抓鱼。
四、种果树
父亲走南闯北做生意,看到北方种植果树大力发展果木经济,就去了砀山学习果树种植技术,学会了嫁接。嫁接是将接穗接到砧木上,通过生长,形成新的植株。父亲带回了很多果苗,梨、苹果、桃、石榴、葡萄、草莓应有尽有。二、三月份,乍暖还寒的时候,父亲先准备好梨树没有发芽的枝条做接穗,以苹果树为砧木,在苹果树上切个舌型楔口,将接切好的接穗放在楔口处,再用薄膜类围绕着接穗在砧木缠绕起来,这样嫁接就完成了,实现了苹果树上结梨子,引得村里人啧啧称奇。
那时候草莓和石榴可是稀罕物,初春草莓苗在菜畦里舒展开来,叶子由小长大,再发新叶,一天一个样。茎上也伸出花骨朵,慢慢开出小白花,白色的小花瓣一片片落下,嫩黄色的花蕊鼓出微型刺猬一样的小果实。果实渐渐长大,由绿变白,由白到红,一天要去看八回,往往还没有红透就进了我和弟弟的肚皮,酸甜可口。我们家是村里最早种石榴的,初夏时节石榴花开始绽放!石榴花苞像一个个红色的小葫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待到盛开时,小葫芦从下端呈锯齿状整齐地绽开,露出火红的绢一般的花瓣,花朵越开越大,像一袭少女的拖地大摆红裙,难怪会有“红裙妒杀石榴花”的说法,儿时的我总幻想着长大后也能穿上美丽的石榴花裙。等花瓣凋落,小石榴就在孕育成长啦。在蝉鸣声穿透树梢的炎热夏季,小石榴悄悄地奋力生长,由小变大,由绿变黄。金秋十月,晚熟的石榴粲然咧嘴,宣告成熟。爬到树上伸手够下一个,沿着裂口处轻轻一掰便一分为二,饱满晶莹的石榴籽纷纷滚落下来。随手捏起几粒放进嘴里,轻轻一嚼,丝丝凉意甜中带着微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