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没有翻阅大部头的外国名著了,这两天忽然看起了《大地》。
《大地》里王龙是一位典型的农民,对土地有着虔诚而执着的热爱,“正是这块地,建成了他们的家,为他们提供了食物,塑成了他们的神”。有吃有住,还有神灵保护(土地庙的神灵可以保佑风调雨顺),人生至此夫复何求。所以手头宽裕之后他就想到买地。看着大户人家一步步没落,到只剩土地可卖的地步,王龙就倾尽自己藏在房屋土墙夹层里的银元买下大户人家的土地,虽然那块地有些远,虽然事后他有些后悔——“想到墙上塞着银元的洞现在空了时,他希望能把银元收回来”。王龙的心思是通过买地主家的地换来“和愚蠢的、浪费的富户家的那些人完全平等”,因为他的妻子阿兰过去曾是那个富户家的丫鬟。
作品中务农的描写浓墨重彩,且非常细腻。为了省水用洗澡水浇菜浇地。在自家的田畈上建土地庙;带着竹耙和绳子去捡柴,带着铁锹背着粪筐去捡牲口粪,堆在门外墙根处,用作田地的肥料。用连枷打谷,“用大簸箕把谷粒扬进风里,好的谷粒就近落下,杂物和秕子则一团团随风飘落在较远的地方”。生活细节更是细致入微:陶罐漏水,就用土和黏土和成泥,补好裂缝,用火慢慢的烧,结果就和新的一样好用。(农村的土窑就是这样烧制陶器的)家里请客时,客人们为了座次让来让去;女人在厨房炒菜,递给男人,由男人端到桌子上,女人不在男人们面前抛头露面。用棉花在竹锭上纺线;妻子阿兰分娩当日白天还在地里割稻子,分娩时没有接生婆帮忙,自己用新鲜的芦苇蔑把孩子的脐带割断。干活的时候把孩子放在一张旧被子上睡觉,孩子饿了,听到哭声,女人就放下农活,侧躺在地头解开怀为之喂奶。。。真的很有代入感,我们的童年就是这样被拉扯大的。一位外国人对中国古老的农耕生活如此熟稔,真的让人让人不可思议!
娶妻得子,突然降临的幸福让王龙高兴之余又产生了今夕何夕、我诚何福的恐惧。“在这种生活里太走运是不行的。天上、地下到处都是邪恶的精灵。它们不可能让凡人的幸福持久,尤其是像他这样的穷人”,于是王龙急忙跑去小土地庙烧香磕头,让他的“幻觉”真真切切而长久地保持下去。
农闲时串门在农村常有的事。但自从小日子过得富足之后,王龙和妻子就从不串门,王龙觉得,如果和别人关系太近,别人就会向他借钱,害怕别人发现了他藏在墙壁夹层里的银元。
王龙种地是个行家里手,他不缺力气,不怕辛苦,唯一的变数就在天气,只要风调雨顺,他就不愁丰收:囤筐里堆满粮食,横梁上挂着腊肉和风干的鸡肉。过年时还能吃上用猪油、白糖和米粉面制成的年饼。他的全部希望全押在家里几块土地上。所以当地里的麦种等来了及时雨,王龙恨不得白日放歌,“他们一家坐在屋子里,心满意足。看着雨直泻下来,落在场院周围的地里,从门顶的屋檐下滴滴流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段,我想起了我的祖父,在某个干旱的年份,忽然下起了久盼的雷阵雨,祖父坐在大门槛上望着田畈的情形。我又想起了我的曾祖父,一生勤劳,省吃俭用,十里八村捡牛粪,有点积蓄就置办田产,也许在他的眼里,田是他的全部。
赛珍珠笔下的中国农村古老落后,但她对这片土地的挚爱、眷恋是刻进骨子里,有爱无怨。她对这片土地的深厚情感来源于她的生活经历。赛珍珠童年、少年时代都在镇江度过,在中国文化、习俗中成长起来的赛珍珠,不仅将中文列为第一语言,还将镇江视为自己的中国故乡。她笔下的那片古老土地,有别于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不是化外之境,而是一个抱着单纯信仰过着单纯生活的群体,有血有肉。在米粉面做成的年饼上,“摆上一条条小红果,点上绿梅干,作成多种花样的图案。”这段话写的不就是我们老家的“花儿粑”吗?花儿粑是农村给孩子办满月酒的回礼,粑上点一点红颜料或者粘上一小片松枝叶子。作品最吸引我的就是那些柴米油盐的絮絮叨叨的描写,令我感到亲切。而同样因乡土小说而获得诺贝尔奖的莫言,在其作品里却找不到这样感觉。
后记:在镇江生活了三十余年,第一次听说镇江有个赛珍珠故居所在。一次下班途中,看见金山附近一个路标指示牌上写着“赛珍珠故居”,问诸博闻强记的同事,乃知除了故居之外,还有以她名字命名的广场及女中(崇实中学),而我只记得一部谍战剧《风语》里间谍使用的密码本是她的代表作《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