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月光都遮住了。
到了海角的尽头,夏娃下了马。虽然是第一次骑马,但出乎意料地驾驭得很好。
“擅自使用马,事后必须向奥莉亚小姐道歉……”
夏娃把缰绳系在附近的栅栏上,抬头看着那栋建筑。这是一栋两层的砖瓦建筑。也许是因为深夜的黑暗,近距离观察的人形图书馆在夏娃眼里就像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巨人。
不温不火的风突然吹了过来,月光从云缝里射进来,映照出建筑物的轮廓。被海风吹成褐色的砖墙上缠绕着墨绿色的夏茑,宛如不稳定的影子,几扇玻璃窗上出现蜘蛛网般的裂痕。通往地基的铁栅栏涂成了红铁锈,风一吹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每扇窗户都没有灯,也没有人的气息。
看到这不祥的外观,夏娃有点后悔自己一个人来,但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振作起来。
如果来到这里就折返的话,我为什么要横穿大陆呢?为什么那么多人受到了伤害呢?这是从我开始,由我必须完成的事情。
她下定决心迈出脚步,入口处的木门自己慢慢地打开了。
但是夏娃已经不害怕了。能自动打开的门,和能自动人偶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夏娃一边这么说,一边又踏出了一步。
一踏进屋内,旧纸张和油墨的香味就微微地扑鼻而来。和我在贝洛朗的房子里经常闻到的香味很像。下一个瞬间,背后的门再次自动关闭,不久,周围就像沉入墨水的海洋一般,充满了浓密的黑暗。
如果说没有恐惧,那是假的。但是,夏娃毅然地站在那里。
不久,挂在墙上的煤油灯从房间深处亮了起来。一盏灯很微弱,但几盏灯连在一起,视野就变得开阔起来。
照着室内的样子,夏娃不由得背脊一阵寒意。那是如此奇怪的景象。
像图书馆一样,四面墙壁都是直达天花板的书架,书的书脊毫无空隙地排列着。房间中央也摆着几十个矮书架,上面也塞满了书。
在书架与书架之间站着的,是堆积如山的人偶。它们没有穿衣服,白皙的皮肤就像陶瓷一样鲜活。没有头发,脸上连眉毛都没有,也没有任何表情。多达数十个的人偶,有的像是要从书架上拿书,有的则是手捧书本,目光落在书页上,时间仿佛静止在原地。
……这景象散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简直就像人偶们在寻找人类知识的书籍一样。
“恭候多时,semi-original。”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从人偶群中出现了一个金发齐肩、长相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少女。我和她在阿鲁诺伦的那个大钟楼见过一面。它就是让剑和维里提斯受伤的自动人偶沙托摩尔。
“您平安无事,比任何事都好。”
夏娃无言地瞪着那只人偶,对方却什么反应也没有,脸上依旧浮现出面具般的微笑。它的视线瞥向夏娃身边的旅行包。
“那边的行李由我来代劳吧。”
“不用了。”夏娃握紧旅行包的手柄,立刻回答。“是我运到这里的,还是由我来送吧。”
“是吗?那么,这边请。”
沙托摩尔不理会夏娃的冷漠,微笑着邀请她走进图书馆深处。夏娃再次深呼吸,应对后面将会发生的状况。
在某个大书架前,沙托摩尔抽出其中一本书,把手伸进空出来的空间。我仿佛听到了齿轮咬合的“咔嚓”一声,书架慢慢地向里面打开。是暗门。打开后是通往地下的石砌楼梯。
“馆长在前面等您。”
从地下吹来的冷风,让沙托摩尔的话显得更加无机。
夏娃在沙托摩尔的引导下走下楼梯。指尖擦过又冷又湿的墙壁,螺旋状婉转的楼梯很暗,只能靠沙托摩尔的灯。夏娃一边把大旅行包的脚轮咣咣地撞在台阶上,一边额头冒着汗跟在后面。她有点后悔,应该让这个人偶拿着包的。
就在夏娃开始思考到底往下走了多少的时候,领头的沙托摩尔停下了脚步。
“这边。”
楼梯似乎一直延伸到地下深处,人偶停在中间一个类似楼梯平台的空间里的两扇大门前。沙托摩尔用手背敲了两下门。
“两位到了。”
——这句话让夏娃觉得很别扭。仿佛有一种奇妙的恐惧,摩挲过她的背脊。
这个人偶刚才说了什么呢?
……两位?
带着夏娃心中开始翻滚的疑问,门发出沉重的声响,自己打开了。
那里是很大的空间。高高的天花板上无数个照明灯似的东西亮着灯,在广阔的空间里形成了几道光与暗的界限。整个房间应该称其为“研究室”比较合适吧。室内到处乱摆着大型实验用的桌子,上面有几套器材还没有整理。
但最吸引夏娃注意的是地上无数人偶的残骸。弹拨条和齿轮自不必说,就连胳膊和腿,甚至连毫无表情的头部,都像被丢弃了一样被放置在那里。
说不定,那个书架楼层里的人偶就是在这里制作的。但是,与其说这是人偶的故乡——对,简直就是坟墓。
“你来了吗?”
男人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夏娃浑身一震。
但这并非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相反——。
因为那个声音对自己来说是已知的。
“怎么......会?”
夏娃愕然地发出声音。
不久,从黑暗深处传来了“吱吱”的车轮转动声。然后,一个坐着轮椅的人越过黑暗和光明的分界线,出现在夏娃面前。
这是不可能的光景,夏娃不由自主地推倒了自己脚下的旅行包。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那个坐轮椅的男人先看了看包,然后又看了看夏娃。一只眼睛罩着面具一样的东西,上面定做的玻璃球般的假眼在蠕动。仔细一看,两只胳膊也像是机械假手。
——但是,即便如此。
夏娃不可能忘记那个男人。
她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
“……哦,父亲大人……为什么……”
“那个女孩就是二号机找到的候选人semi original吗?”
托马斯·雷梅尔森博士冷冷地说。
“二号机在那儿吗?”
博士用下巴指了指夏娃脚下的旅行包。沙托摩尔把它拿起来,送到他那里。沙托摩尔在男人面前跪下,一边递上皮包,一边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好像是用密码上锁的。”
“哼,卡尔文合金包啊。”
雷梅尔森无聊地说着,用右手的指尖指着那个包。接着,他的五指就像两个不同的生命体一样,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咚”的一声,旅行包的扣扣打开了。
夏娃旅行期间,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打开的禁断箱被打开了。
蒸汽般的烟雾漏了出来,不久灯光照了出来,夏娃不由得屏住呼吸,用沙哑的声音低语。
“父亲,大人……”
那里——是一个长得和雷梅尔森博士一模一样的男人的首级。
下一个瞬间,那个人头睁开了眼睛。夏娃不由得发出惊叫。
坐在轮椅上的雷梅尔森博士用双手托起了头部。于是,那个人头张开了嘴。
“……在运送阶段发生了预想之外的事态。因此,决定用这种形式来实现同步。”
那声音就像从留声机里传来的机械声音。听到这句话,夏娃感到脚下一阵崩溃。
——不是人。
毫无疑问,那是在隆多·维鲁法斯捡到我的男人的首级。他是我父亲五年的人。应该是养育我的人。
……但那不是人。
人偶,人偶,人偶……。
夏娃的全身开始颤抖。义愤化作恐惧,吞噬了她。
也就是说——父亲也好,女招待也好,住在那所房子里的人都是人偶。
发生了什么?
我又是什么?
被人偶捡起来,又被人偶养大——我到底是什么?
轮椅上的男人看也不看呆站着的夏娃,对着自己双手之间的头部说道。
“嗯,根据沙托摩尔的报告,我们已经推测出了事态。首先是情报同步。”
“明白。我去帮忙接线路——”
不等回答,轮椅上的男人竖起左手食指,缓缓地刺进了脖颈的穴位。这时,只有脖子的雷梅尔森博士的嘴角痉挛起来,瞳孔翻白眼。过了一会儿,他嘴里发出野兽濒临死亡的声音,脑袋开始颤抖,这景象简直少儿不宜到了极点。
“嗯,所有信息都同步了。”
轮椅上的男人说着,突然把手中的头部抛向空中。然后大放厥词。
“保守机密。”
站在夏娃身边的沙托摩尔也跟着动了起来。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了起来,她从双手中伸出短剑。然后,眨眼间,他将雷梅尔森博士的头部切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像玻璃球一样的眼球、齿轮和弹子条,还有像机油一样的液体,变成雨倾泻在夏娃的眼前。
她不由得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知何时,耳畔响起了咔嗒咔嗒的声音。她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臼齿碰撞的声音。不仅仅是槽牙。夏娃全身因恐惧而颤抖。
轮椅上的男人低头看着她,开口道。
“你的识别名字是艾娃杰琳·阿修拉,定义上的年龄是十四岁零两个月,身高五英尺四英寸,体重一百零二磅,没错吧?”
那是冰冷的,简直就像在看东西一样的视线。夏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用颤抖的声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是谁?”
“我是托马斯·阿尔巴·雷梅尔森。”
“父亲……”
“不,你父亲的角色是以我为原型制作的人偶,我是原版,我和你是第一次见面。”
说着,男人把机器的右手在眼前一开一合。
“虽说是人类,但我现在身体的约六成不再是肉身。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接近人偶。”
说着,男人的嘴角浮现出自以为是的微笑。夏娃看了不禁战栗。
……那个人不笑。
这不是自己认识的父亲。
“我想稍微交流一下,也是为了验证下刚同步的情报。”
男人靠了过来,轮椅的车轮吱吱作响。夏娃一屁股坐在地上,条件反射地往后退。
“嗯……”男人停下了轮椅。“混乱吗?这样的话,交流也没法进行了。”
然后,灵巧地向后转动车轮,像测量过距离一样,回到刚才的位置。然后瞥了沙托摩尔一眼,沙托摩尔似乎领会了他的意思,把手边的椅子搬到夏娃身边。
“先坐下吧。”
夏娃无言地瞪着男人,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确认过之后,雷梅尔森博士点了点头。
“不管什么都可以问我,事到如今,我没有任何隐瞒。”
夏娃迷惑了。事到如今,他是这么说的。难道,截止到现在,这个男人的目标已经全部达成了——是这个意思吗?
夏娃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做了个深呼吸。下定决心开口了。
“对了,刚才被你破坏的人偶——”她的声音意外地颤抖起来。“那是在隆多·维鲁法斯,收养我的那个人吗?”
“没错。”雷梅尔森在轮椅上托着腮回答。“是我送到隆多·维鲁法斯的我的复制品。人们普遍认为的‘科学家雷梅尔森’就是那个个体。不过,它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使命?”
“通过专利业务为我的研究筹集资金,然后——发现研究材料,把他们送到这个图书馆。当然——”男人自嘲似的哼了一声。“虽然搬运工作没有按计划进行……不过,就结果而言还算差强人意吧。”
计划。也就是说,自己一个人奔赴尤纳利亚大陆的尽头的理由吗?但是,还没等夏娃开口,男人就主动开口了。
“‘二号机的记忆信息’和‘艾娃杰琳·阿修拉’对我的目的来说是必须的。但是我……不,二号机在搬运方法上很苦恼。”
夏娃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嗯,按顺序说明——啊,等等。”
男人朝人偶指了指什么。沙托摩尔殷勤地递上玫瑰木烟斗。男人叼着火柴点上火,津津有味地吐出烟来。夏娃的养父当然不会抽烟。看到那个样子有些奇妙的感觉。
男人吐着烟雾,开始说话。
“说起来,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二号机。也就是说,世人公认的‘托马斯·雷梅尔森’是不可能带着‘女儿’进行横跨大陆这种引人注目的旅行的。”
“这是……”夏娃试探地提出问题。“因为你被很多企业家记恨了吗?”
“这也有,但最重要的是……”这时,男人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寂寥之意。“因为托马斯·雷梅尔森的女儿已经去世了。”
夏娃深呼吸。
正式来说。
……那么,非正式场合呢?
她觉得,这次事件的深渊似乎近在眼前了。
冷静点。像姐姐一样思考。首先要把握整体情况。冷静地、切实地。
“所以,我们需要第三者的力量,让你和二号机的头部在绝密的情况下安全可靠地运送过来。”
但是,夏娃想。至少自己是一个人离开了隆多·维鲁法斯。既然如此,是因为发生了什么问题,没能找到负责搬运的人才吗。
“幸运的是,我们的资金充裕。但是,为了确保合适的人才,我们必须想出一个办法。”
雷梅尔森继续说。夏娃的思考,就是这样将手边的一块块碎片组合起来的。
如果只是旅行包还好,但能把十四岁少女也一起送回家的运输业者恐怕很少。更何况,那个养父——那个人偶,不可能有值得信赖的人脉。
“合适的人才。”雷梅尔森博士说。
如果要严格定义这种人才的话,夏娃想。习惯了长途奔波的人,能够用安全的方法运送十四岁少女的人,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就必须是有一定财力的人。而且,这种人最好是能与出价的金额成比例地获得信赖度的人,而不是只冲着钱来的人。
这时,夏娃的脑海里第二次闪现。
……是的,一切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未来王手记》和克里斯蒂亚诺拍卖……
夏娃呆呆地喃喃道。乔纳森和尼古拉斯就是为了这个而去的,在贝洛朗举行的拍卖会。
“正确。二号机当初试图以手记为诱饵来运送。成为都市传说的雷梅尔森博士的知识源泉——《未来王手记》。追求这种东西的都是富裕的游手好闲的人——特别是那些从花钱中获得快感,并为此而认真赚钱的人。如果是中标的人,那就可以承担这次的运送任务。当然,这些人的嘴也很硬。”
雷梅尔森对此一笑了之。
“不过,那本手记里记录的不过是发热电灯泡和线状图之类的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发霉的杂学而已。”
但是,也有人根据自己的需求来追求。夏娃的脑海里掠过乔纳森·贾兹费勒的脸。确实,像他这样的人,把自己秘密地送到罗尔那里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果那人想要报酬,就给钱,如果那人面露难色,就说‘给这孩子的亲生父母’,我想他们应该会接受。这种程度的交涉,二号机也很擅长。但是——”
夏娃打断男人的话,喃喃说道。
“……但实际上却不是那样的。”
“没错,在那之前手记本身就被盗了,再加上二号机本身也面临着身份不明的危机,还有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危机。”
那一定是指卡比奇·帕琪和甘多施泰夫的失控吧。
“原因沙托摩尔正在调查,但还不清楚。总之,他没有时间寻找替代方案,所以才让候选人semi original自己负责运送‘二号机的记忆信息’和‘自己’。”
这就是这次旅行的背景。自己不得不一个人出发的理由。
对于总算看清的全貌,夏娃还是无法接受。
候选人semi original。
在皇都第一次遇到沙托摩尔时,她也是这样称呼夏娃的。夏娃从这个词里,早就感到了不稳定的气氛。
“那个候选人semi original……是什么?”
尽管踌躇不前,她还是追问了这个问题的根本。男人立刻回答。
“是有一定条件的人才,外貌特征无限接近标准,身体年龄无限接近十四岁零两个月。原本,二号机就是以寻找它为最高目的而被派到隆多·维鲁法斯的。”
说着,男人从怀里取出一张旧照片给夏娃看。
“我的妻子是隆多人。而我的女儿诺拉不像我,而像我的妻子。在寻找外貌特征酷似的人才时,隆多·维鲁法斯比尤纳利亚更合适。”
照片上的是一对家庭。比现在年轻得多的托马斯·雷梅尔森博士,在他身旁微笑着的妻子模样的美丽女性,还有——。
“……我?”
简直就是自己本人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站在年轻时的雷梅尔森博士身旁,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突然,雷梅尔森博士的表情扭曲了。严格地说,他的半张脸都被机械面具遮住了,正因为是血肉之徒,才会突然出现苦闷的皱纹。
“啊,我的女儿,诺拉……诺拉在距今十二年前,被地狱的业火烧毁了全身。因为那场可怕的阿鲁诺伦事变,她被夺走了一切……!”
男人的语气里突然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那有血有肉的右眼里泪如泉涌。
“那之后的四年,诺拉很痛苦……因为全身的烧伤,整整四年……感受不到太阳的温暖,也感受不到风的舒适,在地狱般的痛苦中……呜呼,呜呼!”
雷梅尔森博士握紧照片,失声痛哭。那哭泣简直就像婴儿一样,可以称之为号啕大哭。
“再拼命的护理也无济于事,诺拉的身体在八年前就结束了机能……但是,命运给了我机会!”
男人又急了起来,摊开双手仰望天花板。倾泻而下的灯光,仿佛是上天的福音。
“‘未来王手记'……!到手时,我的头上,众多智慧降下。未来的技术,未来的科学!拯救诺拉灵魂的方法,就是把她的人格从肉体的颈木中解放出来,让她永远活下去的方法!”
“人格?”
“是的,人格归根结底是由一个人迄今为止的获得性状所形成的,也就是记忆。《未来王手记》告诉我,人类的记忆储存到外部设备的方法。”
这时雷梅尔森博士用下巴指了指刚才被沙托摩尔肢解的残骸。
“原来,你父亲的二号机也复制了我的一部分记忆,虽然需要进行数百次试验,但多亏了这次试验,我才成功地将这项技术体系化。并且在诺拉的身体完全消逝之前,成功地把那个记忆保存在了自动人偶的运算装置里!”
说着,雷梅尔森博士高举右手。突然间,从房间的三个方向射来光线,每一面墙上都映出影像。雷梅尔森自豪地说。
“这是 kineto graph,它不仅能记录静止的姿态,还能记录‘运动’,虽然它本身是个很无聊的发明。”
然后撕开房间的黑暗,映出的是——。
“和我一模一样……”
活像夏娃的少女在影像中移动。她在那里挥挥手,走路,看书,踏着舞步。对夏娃来说,这是一段奇妙的影像,仿佛看到了自己。看来,这是带有女儿记忆的自动人偶的记录影像。
“诺拉多,我引以为傲的女儿。”雷梅尔森慈爱地说。“明早再让你见她吧,她现在已经睡了。”
但是,夏娃对这段影像感到不太对劲儿。确实,画面上的诺拉的动作,和人类相比毫不逊色。只有一点除外。
“笑,没有……”
夏娃自言自语道。
影像中的诺拉多总是面无表情,她的脸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笑也好,悲伤也好,愤怒也好。她没有因为不满而噘起嘴,也没有因为困惑而皱起眉头,更没有平静地咧开嘴。那张脸和夏娃刚才在一楼图书室看到的无数人偶一样,充其量只是个“人偶”。
突然,雷梅尔森博士再次大声叹息。
“呜呼,呜呼,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的设计应该是完美的,那个个体明明可以笑,也可以发怒……但是,无论怎么修改,怎么调整——诺拉多还是笑不出来。如果这不叫悲剧,还能叫什么呢!”
那夸张的叹息声,简直是在向全世界诉说这件事。雷梅尔森博士慢慢移动轮椅,走近坐在椅子上的夏娃。
“成千上万的尝试都以徒劳告终,所以我不得不做出结论,诺拉的灵魂无法用人偶的身体来笑。”
夏娃的后背突然一阵寒意。正当她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椅子扶手上有一个类似手铐的东西抓住了她的双手。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你的力量,候选人semi original。”
雷梅尔森博士把左脸扭曲成哭笑不得的样子,走近夏娃。夏娃的身体再次因恐惧而颤抖。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人捡起来养大的。”
说着,雷梅尔森怜爱地抚摸着夏娃的脸颊。
但是,男人的眼睛并没有看夏娃。准确地说,是没有看到夏娃的人格。
他注视着的,只有酷似自己女儿的夏娃的身体。
这让夏娃浑身战栗。
“我……我不是人偶。”
夏娃极力抵抗,用颤抖的声音反驳。但是,男人平静地摇头否定了。
“不、不、不,你是我的宝贝、宝贝、宝贝——是个 ‘人偶’ 啊。”
雷梅尔森带着充满慈爱的微笑,带着彪悍的爱说道。
“你——是为了成为我女儿诺拉的新身体而来到这里的。”
夏娃和雷梅尔森博士邂逅的同时,人偶图书馆里悄悄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没有人发现,那个青年已经深入图书馆的深处,图书馆的精密安保形同虚设。
如果用他的技术,
——不,用未来的技能,简直轻而易举。
——是的,就像在隆多·维鲁法斯的拍卖场上,悄无声息地闯入了宝藏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