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帝自登基始,即展开对于士族门阀的抑制,试图打破外戚—世家联合束缚朝堂的循环桎梏,在前文中尝有详细交代。
其一,扶植宦官集团,在东汉属于基本操作。
往高雅了说,是皇帝对抗外戚、打击士族之爪牙;往通俗了讲,则是皇位稳固、性命保障之基础。可以说,没有宦官辅佐,皇帝将会沦落为士族集团之傀儡。
其二,从底层逻辑铲除外戚与世家门阀相互勾连之可能性。
故灵帝废黜宋皇后,扶正何氏。因为何氏出身屠户之家,并无世家门阀间盘根交错之关系网。从根本上断绝了外戚、世家一体同心之局面。
然则其兄何进,并未理解灵帝的委托,反而被士族利用,成为对抗宦官之领军者。
以致灵帝后期更加重用宦官,并且引发灵帝产生了易储之心。
参《后汉书·何进传》载,‘群臣请立太子,帝以辩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因为假若立刘辨为太子,外戚—世家联合掌控朝堂的局面必将重现,灵帝先前的努力亦会付之一炬。
面对何进的错误站队,灵帝不得不加速敛财,以建立最后的军事保障,同时引出了灵帝的一枚暗子——蹇硕。
参《资治通鉴》载,“中平五年(188)八月,灵帝初置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
西园八校即是灵帝最终布局,是通过权衡精挑细选而来……
譬如,曹操是大长秋曹腾之孙,冯芳是宦官曹节之婿,有着宦官烙印,是皇帝的天然阵营。
而赵融曾任光禄大夫,夏牟任谏议大夫,此皆是光禄勋属官,职掌论议、顾问应对,随时备诏命所使,皆是皇帝近臣。
又如,鲍鸿任右扶风,三辅之一,推测属于保皇一派。参《后汉书·灵帝纪》载,‘中平六年(189)三月,下军校尉鲍鸿下狱死。’
又袁宏《后汉纪·孝献皇帝纪》云,‘是时上遣下军校尉鲍鸿征葛陂贼,鸿因军徵发,侵盗官物,赃过千万。琬乃纠奏其奸,论鸿如法。’即被世家门阀寻机坑害而死。
袁绍虽出身袁氏四世三公,却亦是庶出。
在灵帝看来,袁绍在诸多士族俊杰中有拉拢之可能,同时亦可稳定士族之心。而淳于琼文献中并无相关载录,只知其出身颍川。
然则却是皆统于小黄门蹇硕。《何进传》载,‘帝以蹇硕壮健而有武略,特亲任之,以为元帅,督司隶校尉以下,虽大将军亦领属焉。’
蹇硕的出现有些突兀,且以「壮健而有武略」为由册封元帅,又过于牵强。但对于蹇硕的身份,文献中未尝没有线索。
参《三国志》引注《曹瞒传》曰:‘太祖初入尉廨,缮治四门。造五色棒,县门左右各十馀枚,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后数月,灵帝爱幸小黄门蹇硕叔父夜行,即杀之。’
其一,曹操所杀者,即「灵帝爱幸小黄门蹇硕叔父」。
其二,此事之后,曹操迁顿丘令。又《武帝纪》有云,‘年二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迁顿丘令……’从曹操的年龄推断,其迁顿丘令的时间点,应是在熹平四年(175)之后。
可见,蹇硕在熹平四年(175)已是小黄门,且受灵帝爱幸。
但至中平五年(188)十余年间,蹇硕极其低调,亦未有过任何升迁。
然参《后汉书·百官志》载,‘小黄门掌侍左右,受尚书事。上在内宫,关通中外,及中宫已下众事。’虽然品级低,却是比之中常侍更为贴近皇帝之人。
又《何进传》有云,蹇硕「擅兵于中,又典禁兵」。
故蹇硕能够受封八校之首,并给予灵帝托孤之重任。绝非灵帝临时起意,抑或无人可用所致,而是灵帝于宦官中经年挑选、培植之贤才。
且亦绝非蹇硕一人,否则蹇硕亦难以掌控宫内禁军。
参《资治通鉴》载,“蹇硕忌大将军进,与诸常侍共说帝遣进西击韩遂;帝从之。进阴知其谋,奏遣袁绍收徐、兖二州兵,须绍还而西,以稽行期。”
即灵帝曾与蹇硕合谋,欲将何进调离帝都,以求和平扶植幼子刘协登基。可惜的是,何进以借口拖延,而灵帝不久便崩于嘉德殿。
又《后汉书》载,“硕既受遗诏,且素轻忌于进兄弟,及帝崩,硕时在内,欲先诛进而立协。及进从外入,硕司马潘隐与进早旧。迎而目之。进惊,驰从儳道归营,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称疾不入。”
蹇硕应是利用信息时间差,假传灵帝旨意引诱何进入宫。
因为从后文「硕谋不行,皇子辩乃即位」推断,蹇硕谋诛何进的时间点,应是在灵帝驾崩之际。
而何进即未归家,亦未归营,而是「引兵入屯百郡邸」。所谓「百郡邸」指郡国于京师设立的办事点,即驻京办事处。且「称疾不入」直至刘辨成功登基。
从何进的反应判断,蹇硕在京内的势力不可小觑。
故如果何进知晓灵帝驾崩,又如何敢直入内廷。而蹇硕却因用人不查,而终究错失扭转乾坤之机。
然则经此一役,双方已是不死不休、无法调和。
故《资治通鉴》载,“蹇硕与中常侍赵忠等书曰:「大将军兄弟秉国专朝,今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左右,埽灭我曹。但以硕典禁兵,故且沈吟。今宜共闭上阁,急捕诛之。」
但蹇硕与宦官集团之间,亦并非同气连枝……
又《资治通鉴》云‘中常侍郭胜,进同郡人也。太后及进之贵幸,胜有力焉。故胜亲信何氏,遂共赵忠等议,不从硕计,而以其书示进……’即中常侍中,亦有心向何氏者。
因为宦官集团与蹇硕的初衷并不一致,并未抗拒拥立刘协为帝。
且宦官与外戚之间,本就是相生相克之局。故何苗尝谓何进曰:“始共从南阳来,俱以贫贱,依省内以致贵富。国家之事,亦何容易!覆水不可收。宜深思之,且与省内和也。”
二者并非要鱼死网破、不死不休,故郭胜将书信示与何进,即是示好。
更为重要的是,所谓同行是冤家,蹇硕异军突起,以军事掌控内宫,夺取了十常侍宫内应有的权利与锋芒。对于十常侍而言,来自蹇硕的威胁同样不可小觑。
综上所述,十常侍在此背景下,又岂会与蹇硕齐心协力诛杀何进。
参《后汉书》载,‘进乃使黄门令收硕,诛之,因领其屯兵。’黄门令主宫中诸宦者,秩六百石。何进获得蹇硕书信,即蹇硕谋害大将军之证据,故可使黄门令抓捕蹇硕。
且宦官本就是依附于皇帝,而刘辨的登基必然导致蹇硕的失势。
蹇硕亦是看到了自身的危局,方才选择不再坐以待毙,冒险书信尝与中常侍联盟,作最后保命一博,可惜再次输在了人心之上。